张瑾被大伙群起而攻之,不由得心中有些恼怒,摆摆手,冷笑着道:“去,去,去,又不是说你们怎么活。这些办法咱们能用,他们能用么?地里是种了不少庄稼,但收上来后哪轮到他们自己吃?张大当家不征?周围的大小绺子不盯着?今天也就是碰到了咱们,换了其他过路的好汉,恐怕连野菜干都给划拉了带走!”
众人听得心里一寒,叹了口气,都闭上了嘴巴。张瑾的话虽然听起来令人着恼,却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假如附近没有巨鹿泽,没有狗山、紫山这些号称隶属于巨鹿泽麾下,却自成一伙的大小绺子,刘老汉等人也许还熬出一条生路。但眼下河北道土匪遍地,锦字营看不上流民们手里那点儿吃食,不代表别人看不上。随便一支绺子路过,刘老汉等人最后一点生存希望也就被掐灭了。
周围的气氛立刻又变得凝重。一部分是由于对弱者的怜悯,另外一部分却是对自身生存的担忧。跟在程名振和杜鹃两个周围的,都是他们的绝对心腹。知道七当家和九当家此番是因为什么出来,也知道锦字营和巨鹿泽的那点联系早晚都要扯断。
周围如此贫瘠,锦字营的实力又如此单弱。他们就像一头离了群的孤雁般,不知道最后到底能飞多远,到底要飞向哪方。
在沉思中,大伙默默前行。一路上又路过了几座废弃的村寨,要么已经彻底没了人,要么里边的百姓都吓得提前躲了起来,只留下陈旧破败的一堆土坯房。偶尔也能堵住几个逃避不及者,皆吓破了胆子,伏在地上哀求饶命。光看他们身上的衣衫,大伙就知道没什么油水可刮,随便施舍给他们一点粮食,放其逃生去了。
第二天上午刚刚拔营动身没多久,他们就看到了另外一座城市。城墙和敌楼看起来都比洺水城新,城外的官道也相对平整。只是里边还是没能找到多少人,只有一具又一具早已发黑了的枯骨。
这座城市叫平恩,程名振对此很熟悉。去馆陶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便跟娘亲生活在这里。张金称攻破了它,挑出模样周正的年青女人,将其余被俘者全部砍杀。程名振当时亏了跑得快,才背着娘亲逃过了一劫。
故地重游,他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该忧伤。平恩县算是他的老家,他家在此还有几亩薄田。但土匪们毁灭了这里,让其彻底变为坟冢。而他现在却成了毁灭者中的一员。把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祸丝毫不差地传播给别人。如果他不这样做,等待着他的也是毁灭。这就像一个噩梦,越陷越深,越陷越绝望,却不知道如何才能醒来。
“走吧,清漳比这好点儿,上回二毛在那驻扎时,附近还见过几个有人的庄子!”段清被道路两旁的空屋子逼得透不过气,追到程名振身边,低声催促。
“这地方原来其实挺热闹的!”程名振的目光从一个店铺前收回,咧着嘴回应。看门脸,那原本应该是个布店。里边的货物已经全被搬空了,两具烂散了架的胡凳旁,摔着半挂算筹,一块黑漆漆的砚台。砚台旁边还压着一堆灰白色的烂泥,估计应该是账本的残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