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苦大会开得很成功。
最大的功臣是文华国,他第一个上场,彻底调动了士兵们的热情。站在搭建的平台上,面对坐满整个麦场的士兵,他说:“兄弟们,咱们在一起时间不长。你们中有很多人,应该已经认识我了。”
他停顿一下,瓮声瓮气地说道:“兄弟姓文,文人的文。”
膘肥体壮、样貌粗蛮的人,讲出这句话,很有喜剧效果。场上哄堂大笑。待笑声落下,文华国接着说道:“至正十年,黄河决口五年不能塞,淹了数千里。兄弟家中老小八口,饿死了七个。”
场上渐渐安静,文华国问道:“不知在座的有没有胶州人?”
举起了几双手。文华国一抱拳,道:“咱们算是半个老乡。你们知道,兄弟和老当家的,做过马贼,结拜兄弟十个,老十是你们胶州的。”语气转低沉,“不过他已经死了,中了鞑子的埋伏,肚子破了,还在拼命!你们胶州人都是好样的,他和你们一样,很勇敢,是条汉子!”
全场静默,文华国停了下,抹去眼角泪痕:“我们不说这个。只说至正十年的大水,他告诉我,他亲眼在你们胶州城里,看到街上有人,半夜偷饿死的尸体,煮了吃。可尽管如此,该征的粮一样征,该纳的税一样纳,没粮没钱没关系,卖儿卖女。卖光了,卖完了,卖自己!兄弟们,咱们为什么造反?还不就是因为这****的日子过不下去!鞑子叫人没法儿活?”
几个胶州人戚戚同感,不止他们。关先生的部下多来自安徽、河南,王士诚的部下多来自山东,地方接壤,黄河一崩,受的苦难,大同小异。
“****的鞑子!”有人低声咒骂,更多的人一起咒骂;声音小而变大,震耳欲聋。
文华国压下骂声:“兄弟们,实话说,从进了这个村子开始。我就感觉很亲切。这个村子好啊,和我老家文家村,哎呀,那几乎一模一样。”
北方的村子,能有多大区别?差不多所有的士兵,都是连连点头。对文华国说的,深有同感。
听到这里,邓舍放了心。文老四粗中有细,一味粗野汉般地充斯文,他也活不到今天。上马贼时候,打劫富户,十次有九次都是由他出马踩点,还有几次混入其内,里应外合。让他第一个讲,选对了人。
文华国接下来不露痕迹地从这个村子代入文家村,回忆父老音容,又放开来,咒骂鞑子;再轻轻巧巧一转,叹息眼前这个村子的破败。三言两语,挑逗得士兵们再次和他同声咒骂鞑子。又峰回路转,遥想文家村现在,会成为什么样子?
在士兵们纷纷陷入回忆,神思故乡之时,又放回眼下。兵荒马乱,求老天爷保佑,别叫村子糟了兵灾。
说完这些,他就下了台。请下一个人上来讲。士兵们情绪起来,踊跃得紧。上午开完,下午接着开。直到薄暮时分,大家才尽了性,很多都哭得琉璃喇叭似的。而他们看待邓舍的目光,也大不一样了。
这第一次内讧风潮,看似轻松地压了下去。邓三没口子地夸邓舍脑子好使,开忆苦大会这招儿,红巾中有些将领自发地也用过。但他们开忆苦大会的目的,全是为了凝聚军心,增强士兵们对鞑子的仇恨,基本上没有朝约束军纪这条道路上引过。
相同的一件事情,自发地去做、和自觉地去做,效果完全不同。但是,邓三和邓舍都知道,李和尚这事儿,绝没有算完。他是这支队伍中,现在最不稳定的因素。就像草丛中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