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刚要开口拒绝,薛章突然急匆匆跑进来禀报:“启禀皇上,皇太孙求见。”
梁帝老眼一眯,“早上东宫那边传来消息说天钰寒疾复发,无法跪灵,怎么这会儿倒能下地跑龙章宫来了?”
薛章面露为难,低声道:“太孙殿下说有要紧事求见陛下。”
“让他进来吧!”梁帝摆了摆手。
薛章立即退了出去。
百里长歌心思一动,这个时候叶天钰来做什么?莫不是又要阻拦她和叶痕请旨赐婚?
叶痕面色平静如初,似乎早已胜券在握。
片刻之后,叶天钰跟着薛章走了进来,跪在百里长歌身侧请安,他因长年病弱,所以气息极虚,此时虽然隔着些距离,但百里长歌还是感受得到他较之往日更加羸弱的气息。
看来早上东宫的传言非虚,叶天钰的确再次发作了。
“天钰,怎么不在东宫好好休息?”梁帝一见他比往日更苍白的面色,顿时微微蹙了眉。
“孙儿有心疾,此疾不除,无法安眠。”
初夏的夜晚并不算寒凉,叶天钰还是披了一件素白厚实斗篷,说话的时候微微掩唇,似乎随时都能咳上一咳。
“哦?”梁帝轻扬眉梢,“是何心疾你不妨说来听听。”
叶天钰闻言,缓缓偏过头深深看了百里长歌和叶痕一眼,然后回过头也同方才叶痕一样行了稽首大礼,语气平静道:“孙儿恳请皇爷爷成全十五皇叔与长歌小姐的婚事。”
此言一出,百里长歌当先愣住。
叶天钰会有这么好心?
叶痕眸光动了动,一言不发,似乎在等着叶天钰接下来的话。
梁帝眼睛一眯再眯,直到眯成一条缝时才开口问叶天钰,“你不是喜欢百里长歌吗?怎么今夜会想要替他们二人求婚?”
“孙儿的确喜欢百里长歌。”叶天钰看向百里长歌,语气轻缓道:“喜欢到片刻不见便思之念之的程度,但孙儿明白,她心中没有我,即便强行让她嫁给我,即便我为她打造的是一座金屋,她也不会开心,反而会在长久的折磨中丢失了原本的心性,与其看到她变成一个木偶,孙儿还不如早早放开手,让她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这番话,瞬间戳中了梁帝的心思,他想到自己当年也是这样,遇见雪婵的时候从来没问过她愿不愿意便强行将她带进宫,他给她锦衣玉食,给她无上荣宠,她亦从来不会为之动容分毫。
他因此大怒,将她囚禁在永宁巷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可是到头来,他才发现自己做错了。
她有通天本领,却甘愿被他囚禁二十年也不利用那一身本事逃走。
之前他一直以为是她悔过了,但直到刚才自己亲自去永宁巷听闻了那番话以后才知道她不是悔过,而是在进宫那一天便死了心。
如她所说,一个连心都没有的人,无欲无求,逃出宫外与留在这里又有何区别?
收回思绪,梁帝看向百里长歌,问她:“你是不是真的对天钰一点感情也没有?”
叶天钰闭了闭眼睛,似乎不敢听到她接下来的话。
“是!”百里长歌回答得干脆利落。
“天钰是皇太孙,嫁给他,兴许你将来能母仪天下,做大梁最尊贵的女人。”梁帝再度试探。
百里长歌偏过头看着叶痕,唇角微弯,“皇上说得不错,太孙妃这个位置是天下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位置,因为得到它便能成为全大梁最尊贵的女人,可是这个位置对于臣女来说,形同虚设,因为臣女的心不在太孙殿下身上,即便将来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臣女也不会觉得欣喜,更不会觉得骄傲,相反的,臣女认为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将来吃糠咽菜,那也是无比幸福的。”
叶天钰身子一震,直接咳了出来,内侍赶紧过来伺候着。
梁帝继续看着百里长歌,问道:“朕听闻前些日子天钰强迫你做了许多你不愿意做的事,那你可曾恨过她?”
“不恨。”百里长歌仰起头,微笑,“没有爱,便不会恨。”
说罢她偏头看着叶天钰,“今夜能得太孙殿下亲自祝福,长歌感激不尽,来日太孙殿下身子好些了,臣女定当设宴邀你一聚以答谢请旨之恩。”
叶天钰没说话,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轻轻颔首。
梁帝面色沉冷下来,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跪在叶天钰和叶痕中间的这个女子,她与当年的雪婵一样拥有惊天之貌,亦同样拥有一颗狠绝之心,除了心中那个人,便将别人的所有疼宠珍惜狠狠拒之门外,决绝得不留一丝余地。
因为不爱,便不会恨。
她的这句话,他刚刚在永宁巷听过,所以对叶天钰感同身受。
良久,梁帝转眸看向叶天钰,“天钰,那你可还有什么话要对他们二人说?”
叶天钰在内侍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走到叶痕和百里长歌面前,沉吟片刻才道:“十五皇叔,我今日之举并非代表我放弃了,让她跟你走无非是因为我不想看见她痛苦,但,倘若有一天你敢让她落一滴泪,那我定会毫不犹豫端了晋王府,让她回到我身边!”
叶痕淡淡一笑,抬眸对上叶天钰的视线,“天钰大可放心,即便你强行来带她走,本王也会让你无路可走。”
叶天钰默了默,看向百里长歌,温声道:“长歌,东宫的太孙妃之位永远为你留着,倘若哪天你觉得累了倦了,便回来休息,没有人敢阻拦你,那件‘天河倾’,我会一直保留,我希望有一天能亲眼看见你穿上它。”
“多谢太孙殿下美意。”百里长歌朗声答:“此生有叶痕一人,足以。”
最后这两个字,她特意加重了语调,犹如钢针般狠狠刺中叶天钰。
他猛地闭上眼睛,不想让眼中情绪过多泄露。等平缓了心绪才缓缓睁开眼睛在内侍的搀扶下走出龙章宫。
百里长歌和叶痕也带着嘟嘟相继走了出去。
梁帝看着叶天钰离去的萧寂背影,微叹一声,过了许久才对外面道:“来人,取绢帛笔墨,朕要亲自拟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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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你刚才说即便皇上不看在你母妃的冥寿上成全我们的婚事,你也有办法让他答应,你所谓的办法便是叶天钰亲自替我们请旨吗?”
出了龙章宫,百里长歌一边牵着嘟嘟的小手一边问叶痕。
“他是父皇最宠爱的皇孙,由他出面不是更好么?”叶痕浅浅勾唇。
“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做到让他甘愿放下一切来龙章宫请旨的。”百里长歌觉得很好奇,因为她与叶天钰相处过几日,这个人的脾性她清楚,绝对不是说放弃就放弃的人。
“你猜父皇为什么要立叶天钰为储君?”叶痕不答反问。
百里长歌想了想,突然双目一亮,道:“废黜太子之前,朝堂分为三派,安王叶湛,怀王叶祯和东宫,你之前说过梁帝擅长制衡之术,那么我猜他原本想传位的继承人并不是叶天钰,而是另有其人,但他还是下旨传位给叶天钰,并且圣旨到达的时候,叶天钰本人才寒疾复发吐血昏厥,梁帝想必是借此机会让舆论散发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立了个病秧子为储君。安王和怀王知晓此事后必定心下不服,既然不服就会有动作,梁帝立叶天钰为储君不过是想借机为他心目中的继承人铲除障碍,肃清局势。”
叶痕闻言,面上露出几许赞赏,含笑道:“还有呢?”
百里长歌继续道:“而叶天钰虽然病弱,却也不是吃素的,他素来聪明,早就猜到了自己被立为皇太孙只不过是被梁帝当成了箭靶,所以他需要后盾,而放眼朝野,剩下那三分之二的人都被安王派和怀王派给占据了,他如今唯一的助力便是晋王殿下你。或许在外人看来,你早就被梁帝架空了权利,但叶天钰并不这么想,因为在他心目中,你才是他真正的对手,而这个时候他腹背受敌,自然不能再与你结仇,故而只能向你求助。”
百里长歌顿了顿,总结道:“所以,能让你助他的条件便是这场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