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长歌手里拿着一块厚厚的绒巾擦头发。
不多时,秋怜走了回来,两手空空,显然已经将锦盒还给叶天钰。
百里长歌随意瞟了一眼,也懒得问她叶天钰有什么反应。
待湿发擦干,秋怜替百里长歌梳了发髻换上新衣,二人这才走出了侯府大门。
今夜的宫宴是要为百里长歌和叶天钰定下大婚日子,所以百里敬这个亲爹以及李香兰这个当家夫人是必须前去的,而百里若岚是李香兰的亲生女儿,自然也能跟着进宫。
百里敬他们三人同坐一辆马车,由管家福叔亲自驾车。
叶天钰等候在大门外,他今日乘坐的是软轿,四个轿夫安静等候在一旁。
百里长歌出来的时候,叶天钰手里捧着锦盒,一脸阴沉。
“为何不穿这件衣服?”待百里长歌走近,叶天钰冷沉的声音便传来。
“我为何要听你的安排?”百里长歌冷冷看了他一眼,直接坐上轿子。
“这件衣服天下独一无二,你将来是天下的女主人,本就该配这绝无仅有的一套衣服。”叶天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百里长歌冷笑一声,“长孙殿下这句话似乎言之过早,皇上他老人家至今健硕,这大梁的江山将来会落入谁家还不一定呢,你说得对,或许我将来会是这天下的女主人,但我的夫君不一定就是你!”
叶天钰一怔,将锦盒交给等候在一边的小太监,这才抬步缓缓走上轿子,阴鸷地眼神盯着百里长歌,“你这是想告诉我,你和十五皇叔准备造反么?”
“我可没有这么说。”百里长歌耸耸肩,无视他的眼神。
早已习惯了百里长歌的爱理不理,叶天钰镇静下来,“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知道。”百里长歌笑眯眯道:“不就是皇上他老人家要亲自为我们俩大婚定下日子么?”
“知道就好。”叶天钰轻哼一声,“马上就要嫁入东宫的人了,你当明白自己的身份。”
“长孙殿下是想告诉我,作为准皇长孙妃,我不该整日出去抛头露面,不该说话随意得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该走路不成个样子,没有大家闺秀的气派是么?”百里长歌用讥讽的眼神看着他。
“你是父皇亲封的推官,出去查案是在所难免的。”叶天钰沉声回答。
“那么后两样呢?”百里长歌眼角的嘲讽之意更深,见他不答,她翘了翘嘴角,“你不说,我来替你说。”
叶天钰回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百里长歌无视叶天钰的眼神,继续道:“在你心里,温婉端庄又大方,轻声说话,笑不露齿,就连吃饭都不发出声音,整天待在闺阁里的那些女人才识大体,才是你正妃最好的人选,因为她们温柔,一切都以夫为纲,会乖乖听话穿上你送的这件天河倾。而我这样大大咧咧的人嫁过去只会让你觉得失礼,觉得丢脸。我分析得对吗,长孙殿下?”
叶天钰彻底愣住,半晌没说话。
他怔怔看着旁边面上带笑却眸中清寒的女子。
西斜的残阳透过缝隙照进来,他借着那一缕光,更清楚地看到了她不施粉黛的清绝面容,如水的目光中涟漪浮动,刚刚沐浴过后的墨发间隐隐暗香,仿佛有一双勾魂摄魄的手撩动了他的心弦。
心跳在这一刹那加快。
叶天钰的身子不觉往她这边靠了靠,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闭上眼,俯下唇,一寸寸朝着百里长歌的唇瓣靠近。
接触到的那一刻,他以为这就是时间最柔的东西,正沉醉其中,不想唇上被人一用力,连他整个身子都推回到原位。
百里长歌缩回被叶天钰亲过的那只手,嫌弃地用锦帕擦了一遍又一遍,蹙眉道:“请殿下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我如今是未婚夫妻,你这些年在东宫学的那些礼仪喂狗了吗?”
反复擦拭着那两个手指,百里长歌微怒道:“幸亏只是亲到我的手,若是真的碰了我的唇瓣,我要了你的小命!”
叶天钰没说话,垂眼看着她微怒时染上几许薄红的小脸,仿佛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觉得这一刻的百里长歌分外好看,完全震撼了他沉寂已久的心。
叶天钰不禁想着,她刚才所说的那种女子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倘若眼前的人有一天不再吵闹,脸上时时刻刻只挂着一种表情,就连吃饭说话都中规中矩,那样的百里长歌,还会是他想要的吗?
想到这一层,叶天钰便觉得那样的女子皇宫里一抓一大堆。
原来,刚才的这种触动并非是因为她变乖了,而恰恰是这份将嗔痴喜怒挂在脸上的俏皮可爱才让他觉得分外生动。
“其实,我很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叶天钰不觉说了一句,丝毫不知脸上已经浮上一层红晕。
百里长歌嘴角一抽,擦手指的动作停住,抬起眼来怔怔看着他,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五指放到他面前晃了晃,“你没吃错药吧?”
“当我没说!”叶天钰见她不领情的样子,脸色一沉赶紧撇开眼。
“那就好。”百里长歌缩回手撇撇嘴,“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你——”叶天钰脸色更沉,墨黑广袖中拳头紧握,他不明白,自己二十年前来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竟然被人无视了!
“别那样看着我。”百里长歌懒得抬眼也想象得出他此时的表情和眼神,她不屑道:“我对殿下你从来没有非分之想。”
“我们马上就大婚了。”叶天钰压下心中怒火,冷冰冰说了句。
“你也说了是马上,并不是此时此刻。”百里长歌笑道:“现在距离大婚不是还有好长时间么?”
看着叶天钰黑到极致的面色,百里长歌再次友情提醒,“我不喜欢殿下,殿下也不喜欢我,我们还是不要耽误彼此的好,免得以后痛苦。”
“你竟然说跟我在一起会痛苦!”叶天钰忍无可忍,伸手紧紧扣住百里长歌的手腕,低吼一声,“十五皇叔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你就那么喜欢他?”
懒懒地伸出手将叶天钰的爪子扒拉开,百里长歌懒得理这个疯子,将身子靠在后面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轿子里顿时沉寂下来。
不多时,轿子到了承天门。
按照规矩,进宫的王公大臣轿子马车马匹都只能停放在宫门外,便是叶天钰这个皇长孙也不例外。
二人依次下了软轿。
叶天钰看了百里长歌一眼后冷哼一声走上前。
百里敬他们的马车很快也停在了宫门边。
百里若岚当先下了马车,眼尾瞥到前面的叶天钰,赶紧提着裙摆迈着碎步走上前来冲他行礼,“臣女见过长孙殿下。”
“不必多礼!”叶天钰摆摆手。
“谢长孙殿下。”百里若岚轻声细语,行礼的那番动作雕刻一般,规规矩矩。
百里长歌走在后面,别有深意地看着这二人,想着他们俩倒是挺般配的,百里若岚刚好就是叶天钰喜欢的那种类型。
“长歌,待会儿的宫宴,太子太子妃,皇上皇后还有王公大臣都在,你说话的时候要千万注意。”百里敬走上前来与她交代着。
“是啊长歌。”李香兰也附和道:“须知在皇上面前说错了一句话就可能连累我们所有人,你不想活我没意见,但是千万别把我们拉下水。”
百里长歌瞟了这二人一眼没说话,缓缓走进宫门。
今夜宴请百官,王公大臣们的马车也载着家眷陆续到来。
百里长歌想到了一事,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就目前停在宫门前的马车来看,安国公府的人还没有前来。
百里长歌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在这里等一等,否则待会儿进了宫没机会跟小师叔说上话,至少在入宫之前也得打探清楚他到底去安国公府做什么。
已经上前好远的叶天钰发觉百里长歌没有跟上来,他皱了皱眉回过身,见她站在宫门外似乎在等人,原本就阴沉的脸色更添寒意。
走在叶天钰身旁的百里若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知道他是在看百里长歌以后,轻笑一声,“长孙殿下请见谅,姐姐出府十年骄纵惯了,一直是这么个性子,您不必理会她,我们先去朝露殿吧!”
“我等的是我即将过门的未婚妻。”叶天钰冷冷地看了百里若岚一眼。
百里若岚闻言垂下头,两手绞着手帕站在原地,直到百里敬和李香兰上前劝慰了一番她才跟着往朝露殿方向而去。
入宫的王公大臣越来越多,百里长歌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群,唯恐一个不小心让拈花直接进去。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叶天钰走上前来顺着她的视线扫了一眼,没看见什么特殊的人,他微微皱眉。
“等人。”百里长歌毫不避讳地甩给他两个字。
“你光明正大地站在这里等十五皇叔,就没想过这里是皇宫,天子的地盘么?”叶天钰一口气堵在胸口,却又不能发作。
知道自己被误会了,百里长歌也不反驳,她冷笑一声,“整个大梁,哪个地方不是皇上的地盘?”
叶天钰一噎,不由分说就伸出手去扣她的手腕,想将她拽进宫。
百里长歌哪里会由得他,掌心用了三成力道将叶天钰甩开,不顾周围的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她咬牙道:“你现在还没有权利没有资格管我!”
“百里长歌!请你注意身份!”叶天钰这下是真的怒了,他不管不顾大吼一句,立即引来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丫头,怎么了?”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温和的声音。
百里长歌心中一喜,立即转过头,就见到拈花一袭素白袍子静静站着,清透的容颜如同采了青莲山上最洁白的雪清洗过一般,一抹残阳掠过他光秃秃的头顶,照得两排戒疤发出淡红的颜色,这一刻的拈花,周身散发着圣洁的气息,与昨天夜里在大街上调戏人的花和尚判若两人。
百里长歌撇撇嘴,想着虽然与拈花相处过很长时间,可她似乎从来没有摸透过他的性情,不知道究竟哪一面的拈花才是真正的拈花。
视线再一转,是一身月白锦袍拉着嘟嘟的叶痕,他宽大的锦袖被风吹起涟漪,好像泛起层层淡蓝色的海浪,一双眸藏着数不尽的柔情含笑看着她,那样的眼神,仿佛穿越了时光飞渡了空间历经千万年的沉淀,最后凝练出来的温柔,让人只看一眼便如同被扔到了窖藏数十年的美酒里泡过一样,醉得神志不清。
叶痕的身后,站着一个腰身纤细的女子。
女子一身素色衣裙,却难掩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妩媚,眼尾轻轻一挑,便挑出无限风情。
看到百里长歌,她立即上前来打招呼,“这位想必就是传说中的长歌大小姐吧!”
听到这个声音,百里长歌觉得自己顿时被人扔到陈年老醋里泡了几天几夜,骨头都酥了。
“安大小姐,久仰久仰……”百里长歌抖落身上的鸡皮疙瘩,赶紧站得远了些。
“既然人来齐了,那便一同进宫吧!”叶天钰不着痕迹地瞟了叶痕一眼,伸手轻轻挽住百里长歌的胳膊。
百里长歌恼怒地瞪他一眼,但也知道眼下不适合发火,她只得笑意盈盈看着拈花,“小师叔,让你见笑了。”
叶天钰一听,整个人直接就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