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力和足够理由的外因。”斯勒巴尔点了点头。他没有看错,这个自称特克的人确实是帝国贵族,还是有空有贤研究统御学的那种。“不觉得和如今的伊姬斯有点类似罢?”
这是譬喻,还是引诱?图拉克没有如斯勒巴尔所料的那样表现。他轻松地笑了笑,回答道:“我长得象亡灵吗?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获得这样的评价!”
斯勒巴尔义正言辞地说:“我没有那个幸运面对面见过亡灵。就帝国送来的宣传材料看,你们的长相与亡灵确有很大的区别。然而在伊姬斯,帝国政府压迫信仰、破坏城镇,帝国官吏则横征暴敛、贪污腐化。这和亡灵统治下的阿蔢达尼亚又有多大区别?”
“区别很大呢!”图拉克笑道:“亡灵只给阿蔢达尼亚的人类两个选择,尽快死去或者痛苦而漫长地死去。相信我,我可是亲眼见过。而帝国给了伊姬斯人另外两个选择,臣服并被允许与帝国分享权利,反抗则被隔绝流放于社会之外。无可否认,帝国的征服对伊姬斯人而言是一个耻辱,帝国的官员也有不少手脚不干净。帝国以征服的名义也杀了不少人,有罪的或无辜的。但帝国绝对没有像亡灵那样彻底毁灭整个地区的打算。以帝国迄今为止统治而言,伊姬斯没有衰落,反而繁荣昌盛了起来。两百多年间,伊姬斯的人口增加了三分之一,由十六万增长到二十二万。其中纯伊姬斯血统的又占80%以上。伊姬斯的农牧业救助帝国输送过来的技术增长了一倍,规模化产品数量增加了二十多种。伊姬斯发起或中介的商业活动更是增长十倍以上。帝国的赋税的确很重,但伊姬斯人却也变得越来越富有。”
斯勒巴尔没有图拉克那么多的数据可以引用。他所有的,却是当事者的亲身感受。“这么说来,我们似乎应该感谢帝国对我们这些化外之民的统治啦?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你们的介入,我们会不会过得更好呢?”
图拉克略带嘲讽地说:“对此,我表示怀疑。如果没有帝国的入侵,祆克蒂斯派和埃芬吉派依旧在争权夺利,卡特理派则有可能发动了一场由下至上战争。至于布莱森俄派,不过是祆克蒂斯派内部抱着极端思想的一个小团体。我的朋友,没有帝国的话,伊姬斯只可能更糟。如果我是伊姬斯的征服者萨玛什?尼森哈顿,又有足够的战略时间,我是不会在3029年就发动入侵的。再等个十年,至多二十年,你们自己内部就会变得分崩离析。到时候,我们就不是外来入侵的,说不定反会被当作伊姬斯的秩序恢复者呢。”
图拉克提到他著名的祖先萨玛什确有些不明智。在座的伊姬斯人中,好几个都面色难看,甚至从喉咙口发出襂人的低吼声。斯勒巴尔严厉的目光扫过四席,一时间鸦雀无声。
“很有趣的论点。”沉默了一会儿,斯勒巴尔才说:“不过在我看来,伊姬斯已经到了发生改变的时节。如你所言,武力基础方面,沙漠里的游牧民族每个男人都是技艺精湛的士兵。整合起来,这就是三、四万的军队。城镇和商人所雇佣的武装守卫,加在一起也有两、三万。而帝国在伊姬斯及周边海域的兵力,不会超过两万。其中受你所称道的军团则一个都没有,都是些习惯了欺压弱小的地方驻军。孰强孰弱,岂不是一看便知?再一个是外因。伊姬斯是帝国下金蛋的鹅,帝国当然不可能像亡灵一样涸泽而渔。不过也恰因此,伊姬斯本土的反抗势力更是有恃无恐。既然你们不可能斩尽杀绝,而现有的统治结构下某些人只是一无所有的被统治者,另一些虽然分得一些残羹冷炙却依旧暗自愤愤不满。你们就像坐在一个火山口,任何一点震动都有可能烤焦你们的屁股。最大的导火索在于两者之间信仰对立的问题。一旦圣廷号召图墨吐斯神的信徒一致对外,赶走异教的征服者,伊姬斯的任何派系就会立刻团结起来。一千多年前阿蔢达尼亚统一的一幕,或许即将在伊姬斯重演。”
不得不说,斯勒巴尔很有些鼓动力。他的手下立刻变得满脸红光,而利亚等人则不禁色变,仿佛一场暴动即将发生。
图拉克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就算你的预感是对的,伊姬斯人也确实把帝国势力赶了出去。你作为起义的有功之臣,新时代的统治者,该如何解决帝国离开后的混乱局面呢?埃芬吉派会愿意与其它人分享权力吗?他们和祆克蒂斯派长期以来的矛盾如何解决?布莱森俄派会不会要求你驱赶所有拥有异教血统的混血儿?甚至暗示你应该让那些‘杂种’彻底消失?不瞒你说,我就有八分之一的伊姬斯血统,所以才会被安排到这里来。考虑到失去伊姬斯后帝国民众普遍的敌对情绪,我的家庭或许不会再让我回去。对滞留在伊姬斯的我,以及成千上万类似遭遇的人,你打算怎么处置?把我丢到沙漠里让我自生自灭,还是放任我成为报复帝国多年殖民统治的牺牲品。”
斯勒巴尔和其他伊姬斯人都愣了。帝国来的人不敢说的,图拉克说了;伊姬斯人没有想到的,图拉克也想到了。难题,到头来却出给了原本自信满满的斯勒巴尔。
“你有伊姬斯血统?”斯勒巴尔惊讶地问。“那你的护卫呢?也一样?”
利亚、多尔夫、格里弗、巴尼安连忙摇头否认。这又不是件值得夸耀的事,除了以娶帝国各省的女人为乐的尼森哈顿皇族以外。登上皇帝宝座的男人似乎认为只要床上处于上位的是姓尼森哈顿的就百无禁忌似的。而包括贵族、平民在内的所有人,竟然也都认可了这个奇怪的理论(有谁敢出来保证是皇帝就只会选择正常体位的?)。
斯勒巴尔站起身向图拉克敬酒。“您是位发人深省的客人,能够招待您是我的荣幸。”
虽然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已经让图拉克能够一两个时辰内都保持伊姬斯式盘膝而坐的姿势,他还是很珍惜这个站起来的机会。“您也是位值得尊敬的主人,希望我能有机会回报您今天的款待。”
两人一饮而尽,其余人等也纷纷敬酒相祝。斯勒巴尔其实少说了一句,他已经做好哪一天图拉克会成为值得尊敬的敌人的准备。其实在图拉克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是希望不再遇到斯勒巴尔。因为下一次见面,他们不太可能用言词,而很可能用刀剑和士兵的性命来验证自身的正确。
当然,接下来他们不可能说出那么伤感情的话。斯勒巴尔问了图拉克一行的去向,图拉克说出了他的目的地培卡塞阿姆(pekusamu)。斯勒巴尔早就去过不下一百次,当即介绍了那里必须去的几个地方。其中包括妮莎神殿(nessa),也称为舞蹈者寄居之所,受**女神维拉的庇佑。此时的斯勒巴尔表现出他风趣幽默的一面,介绍妮莎神殿的时候,他还向利亚眨了眨眼睛,告诉她‘女人也可以去的’。利亚听得一头雾水,却也因为他的笑容而暂时忘却刚才激烈的辩论。斯勒巴尔似乎喝得很尽兴,后半场还向他的客人们表演了一段伊姬斯风格的舞蹈。与受到曼卡斯上流社会和普通民众一致喜好的女性表演的舞蹈不同,伊姬斯的男性以鲜明而夸张的动作表达自身的情感,少了一份妩媚娇柔,却保留了张扬和奔放的内涵。一曲过后,图拉克热烈鼓掌以示赞美。他们又喝了好几袋的酒,直到两人的神志都迷迷糊糊的,才由各自手下搀扶着回帐篷休息。
一夜无事。
第二天日上三梢,图拉克抱着头走了出来。这酒的后劲可真是要命啊!太阳底下,他的眼睛好久都无法睁开。
“我的朋友,你的脸色很不好看呢。”斯勒巴尔打趣地向图拉克打招呼。图拉克眯着眼,好一会儿才看清。斯勒巴尔正拿了一大桶肉喂那头巨蝎。蝎子与它的主人很熟络了,用螯钳接过肉块便塞到嘴里,吃相委实不怎么样。
“它的开销恐怕并不小哦。”图拉克道。单是说话的回响,已经让他觉得脑袋上的神经一抽一抽的了。
“不会的。蝎子一次吃饱后,可以一周都不再进食。长期来看,它消耗的食物并不比一头狮子多多少。”斯勒巴尔很宠爱地摸了摸巨蝎的头,而巨蝎也毫无昨天的敌对感,舒服地哼了两下。图拉克却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快掉下来了。哎,上次经历的后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