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长安,柳泌惊喜的发现,自己已不再孤单,因为李纯的身边,又多了几个自己的同类。这些人中有太上老君的徒子徒孙,有释迦牟尼的善男信女。望着这些人春风得意的在皇宫自如的出入,柳泌的嘴角拂过一丝苦笑:进来容易,要想出去,那可就难喽!不过,也好,一旦有什么不测,至少可以拉几个垫背的,黄泉路上也不至于太孤单!
在宗教信仰问题上,李纯无疑是一个开放的人,和尚也好,道士也罢,在李纯的眼里,根本没有什么不同。我给你富贵功名,你给我不老长生,公平交易,童叟无欺,双赢!只要能够成仙成佛,我管你是和尚还是道士!因此,当天台山的道士柳泌正为其殚精竭虑的寻访仙药的时候,远在长安的李纯却耐不住寂寞,转而对佛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僧人大通一跃成为大唐天子的新宠,出入皇宫如走平地,大有取代柳泌之势。更要命的是,李纯还兴致勃勃的发起了另一场闹剧,一场声势浩大的闹剧:迎奉佛骨。
所谓佛骨,顾名思义,自然就是佛的骨头。佛者,大彻大悟之僧人也。无论怎样的大彻大悟,僧人终归还是僧人。僧人也是人,无论怎样的超凡脱俗,无论怎样的不食人间烟火,僧人终归还是人。是人就得死,早早晚晚都得死,不管你是僧人,还是道人!不对,不对,出家人是不会死的,因为,在道教那儿,那叫白日飞升,那叫尸解,那叫羽化成仙;在佛教那儿,那叫圆寂,那叫涅槃,那叫证道,总之,不是死。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死也好,羽化也罢,涅槃也罢,都会留下一具臭皮囊。这具臭皮囊当然会逐渐的变臭,逐渐的腐烂,逐渐被微生物分解,最后只剩下一堆白骨。普通人的白骨只是白骨,至多只会引起人们对逝者的尊重和思念,不会有太高的价值。僧人不是普通人,大彻大悟的僧人尤其不是,所以,他们留下的白骨就不再是白骨,而是舍利,金贵的很。不过,金贵这个词用在这里并不合适,因为,舍利,在佛教徒的心目中,那是圣物。其份量即使比不上伊斯兰教的《可兰经》,基督教的《圣经》,可也差不了多少。
李纯迎奉的佛骨来自法门寺。相传,佛陀释迦牟尼涅槃于菩提树下,身后留下了他的佛骨舍利,被分别珍藏在几个不同的地方。一个半世纪之后,孔雀王朝的阿育王取出阿阁世王珍藏的四升舍利,再加上埋在其它地方的佛骨舍利,制造出了八万四千个宝匣和八万四千个宝盖,用八万四千匹彩色的绸缎包裹起来。然后,神奇的阿育王又“役使鬼神,一日而造八万四千塔”。这八万四千座宝塔,其中有五座在中国,中国的五座宝塔中有一座在秦国岐山。的法门寺。因此,李纯要迎奉的不是一般的佛骨舍利,而是佛祖释迦牟尼的佛骨舍利,意义自是非同小可。
其实,李纯并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早在大唐帝国建立之前,就已经发生过两次迎奉佛骨的事件,分别是元魏二年和仁寿二年。大唐贞观五年,岐州刺史上书太宗皇帝,说什么地宫“三十年一开,则岁谷捻而兵戈息”。照这位先生的说法,只要三十年恭迎一次佛骨舍利,就会年年五谷丰登,岁岁马放南山,神奇的很。对于这些荒诞的说法,英明神武的太宗皇帝宁可信其有,于贞观五年二月十五日供奉佛骨于寝殿,从此,每隔三十年,大唐帝国都会迎奉佛骨一次,从不曾间断,也没有发生大的争议。太宗贞观五年,高宗显庆五年,武则天长安四年,肃宗上元元年,德宗贞元六年,迎奉佛骨已经成为大唐帝国的惯例。就这样,一直延续下来,一直延续到元和十四年,这已经是第八次迎奉佛骨舍利了,照理说,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然而,上天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在迎奉佛骨的事情上,李纯已极尽疯狂。为了显示其最大的诚意和热情,疯狂的李纯作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在神策军和一大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下,李纯亲自来到了法门寺,亲自恭迎佛骨舍利上路,其热情,其规格,不仅远远超过了他的七个前辈,也令满朝公卿瞠目结舌、惊诧莫名。
李纯的疯狂点燃了整个帝京,当佛骨舍利经过光顺门进入城中的时候,整个长安和李纯一起陷入了极度的疯狂。十里长街,到处都是汹涌澎湃的人潮。为了在这场群魔乱舞的饕餮盛宴中争得一席之地,甚至出人头地,欲与群魔试比高,各色人等都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真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钱的出钱,大把大把的撒钱;有宝的献宝,金银珠宝、稀世奇珍都一股脑的搬出来献宝;有力的出力,数百名民夫拉着安放佛骨的香车软舁,缓缓走过长街。没钱也没宝,甚至也没有机会效力的人也不甘示弱,为了能够瞻仰和供奉佛骨,他们纷纷使出了狠招,自残:烧顶、灼背、截指、断臂,种种耸人听闻的手段,都眼也不眨的招呼在自己身上,只是为了供奉那一段无知无觉的死人骨头。
“妖气欲昏唐社稷”,庄严肃穆的佛陀脚下,大唐天子李纯亲自导演了一出百年魔怪舞翩跹的人间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