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中我做了很多梦,我能意识到是梦,却无法醒来。不是我不想醒来,而是想醒却醒不来。
我会随风雪飘到潜山,雪中只我和她。
虽然想躲避,这却是唯一的相对温馨些的梦。
其它的梦却是这个山寨抑或罗平被董贼攻破,一个个城镇再遭屠戮,无数无辜百姓绝望的奔走号呼,身后是那阴森森黑甲骑兵遮天蔽日地杀来。
梦中我会在一处从未去过的地方,思索听到过董贼是冒充我的名义攻破青云山的事情。显然董贼已然知道我的到来,而且知晓我的计划,我们内部或者滇人内部已经有了他们的耳目。
这些梦经常循环往复,自己终于开始又气又急,却仍徒劳地被困在无休止的梦中,我甚至感受到了外面的昼夜变换,只是自己却无法醒转过来。这个世界静谧无声,似乎生机勃勃又萧杀得让人想赶快逃离。
我甚至可以想到了自己可能中了蛇毒,进而想到莫非我已经死了。死后的世界是这样的么?我可以回到自己的家里么?只是自己却仍旧被死死地困在一个不知边际,似乎熟悉又从未见过的各种场景里无法自拔。
耳边似乎有了各种呼喊,慢慢而近,慢慢清晰。
直到我睁眼看见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透着惊喜的凶神恶煞般的面容。
我猛地坐起,应该不是他吓的,只是一种终于挣脱梦魇的快感,让我无法继续安静躺下。
但我脑子转得很快:“鄂焕。你为在此?”
“过了两日主公都毫无动静,我怕主公您被……了。以前我们部族就曾在这一片山林中走动,还是有认得道的,主要山道上有人把守,但有些兄弟还认识一些山间隐蔽的野径。便摸上来了。”
“没打起来吧?”
“差点打起来。”他凶恶的脸上显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确实是像要立刻杀人的样子:“不过没打起来,我也知道我长这样,本来打不起来可能也能打起来。我让人快马星夜回去请苏姑娘带人过来的,然后我押后,苏姑娘跟着走过这条路的人上去的。如果您没出事。她一个姑娘家,长得又好看,不容易打起来。要是出事了,苏梅姐和她手下那帮又不是不能打。不过我们过了两道山脊才被发现,发现后。说了来找您。又是苏梅姐说的,僵持了一阵,那边来了个头目又问了苏梅姐些事情,就被放进来了。不过,大队没让进主山寨,暂住寨外,只我和苏姑娘几个人进来了。”
“你最近很有长进啊!”
“凉哥临行前嘱托的,他甚至直接把苏姑娘和一百南兵直接派到滇人地界边上驻扎了。所以才没耽误事的。”
“哦,好好。我这几日到底怎么了?”
“哦,我听他们和我说了。说您帮人家一个黄姑娘吸了毒血。后来如果您嚼药草也没事,结果被那帮老娘们给抢过去嚼了,加上您的嘴里破了些口子,就毒发了。还好您不是凡人,居然没事,那黄姑娘据说基本去了毒还昏了几日。似乎也才刚醒。醒了后,就说自己做梦。梦见您在她梦里堵着山口杀董贼,董贼杀退了。她便醒了。苏梅姐队伍里有一个会跳傩的,跳了一阵,拿些个葫芦茅草之类的在火上晃了几下,嘴里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说您该醒了。结果您还真醒了。”
这种事情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我一直认为图谶和谶纬之说不可信,但偏巧那么多人信它,包括我汉室诸先帝,和蛮夷戎狄,而有时它还真灵了。而且大部分时间我都似乎在获益,所以,我也不便埋怨什么。
我努力起身,脚步稍有些轻浮,但是其它一切还好。赶紧将衣服穿戴整齐,似乎有人浆洗了,没了一路的尘土气息。
临走时,我还记得打趣了鄂焕一句:“以后留个大胡子可能对你有帮助。”
“主公,您也知道我这岁数还没长到能留下满鬓长须的时候。”
我点头:“那也是。”
“我要见你们吴将军。”我出来就对在外的哨位如是要求。
吴将军名唤吴懿,他倒是胡须浓密,甚是威严,却也只二十来岁。是他在危难中领兵抵抗,并收敛了残兵败卒和一干士族家眷等最终在此盘踞。依靠着地势之利并联合周边几个或为南人部族或为同样落草此处的尚在抵抗的益州军民,堪堪抵挡住了董贼的数次攻伐。
我见他第一句话就是:“我手下人来的路赶紧派人守卫。”
“已经派了,我等身居此处两三载,竟一直不知有这样一条上山的道路,幸得贼亦不知。不过我去查验过较其它上山之路更加险峻,董贼应不会自此路而来。不过为了万无一失,还是派人驻防了。”
“我之行,董贼已知。可能南边已有董贼耳目。我记得黄小姐曾言青云山有人来投,可否请他来说一番青云山之事。”
少刻,这人便被请来了。言语相告之间,听出他本是这边的,后被派到了青云山。青云山陷落逃脱后,他知道路逃回来。至于为何过去,他未多说。
这几日都在梦境中,此时难得清明,听完他的叙述,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其他人都没有逃出来的么?”
“那群冒充越侯及随从的董贼,夜里打开了寨门,忽然包围了众人,便大开杀戮,我刚巧起夜,在树林中躲过,星夜跑了回来报信。其他人或许有跑出来的,但未必知道来我们山寨。”
“那些假冒我之名的贼人到山上,到山寨被破,有几日间隙。”
“便是当夜宴席之后。”
我若有所思。但看着厅中地图口中却还是没停说话:“可惜原本成犄角之势互相拱卫,现在却只能靠你们独木而支了。”
他出去了。
“他为何被派去青云山?”
“对良家女子有轻浮之举。此间虽已不循汉律,却也有山寨之规,念其过往战功,让他去青云山效命。”
屏退旁人,我对吴将军说:“最好让人盯着他。”
“君未来之前。我已让人注意他了;君既已至,我就更得盯着他一举一动了。”
我们两个都笑了。
笑毕:“你前面犯了个错……一个很像我以前犯的大错。”
那边肃容甚至有些黯然:“所以我不想再犯,而且我想顺便弥补这个错。”
“他回来多久了。”
“没几天。”
“得做好准备了。”
和他聊天很开心,便说了很多。吴懿表字子远,本不是益州人,所以和很多本地人选择死守孤城不一样。他能收拢着残兵败卒和逃难百姓,找寻新的地方安顿落脚。
他祖籍陈留,那个地方真是出了不少人才,朝中有不少高官都是陈留人士,当年党锢陈留也死了不少无辜之清流士人。
我们两个出奇的对味。军阵军务各种方面我们两个常意见完全一样。脾气也相似,只是他比我更冷静沉稳。我不禁感慨,说若换他在外面,此时怕他之成就要在我之上。
他摇头摆手,说自己也是被形势逼的。董贼攻山两年,堪堪靠山势险峻,士卒舍命,尚能守住。靠着收揽难民散卒。慢慢壮大,结果一两年前也是没忍住,下山追击却中了埋伏又被骑兵追击。折了上千精壮。此后只得训练女兵,以补各处哨位空缺。现下山上三千多口,算上女兵也只一千多能战之人。自此一役,自己手下士卒已无力出山正面迎战。这种教训和这般境地逼得他凡事必须多思量,我也说了自己故往各种冲动所致恶果,只能相顾唏嘘。更觉亲近。
但鉴于他比我大。我没提出和他拜结义兄弟的想法。可能他也考虑到我在外面的身份,也没好意思先提出结拜的想法。只是在此地。我们都有一种相见恨晚,一见如故之感。
他有个妹妹。很是漂亮,而且颇有富贵之象。那日与他一家一起吃饭时攀谈,听得出来,他有意无意地示意我可以做他妹婿。我赶紧也有意无意透露出自己在出生之后就有婚约,一成年就娶了两位夫人。
他很遗憾,我很庆幸,当然场面也得表示一点遗憾。
即便如此,我依然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丈夫,抛下两位有身孕的妻子不说。我在山寨中散步时,竟还是想遇见她。
所幸,我并无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想见见她。
至少是我救下了她,至少吴将军信任我是因为我因救她险些丧命。至少这两个借口都还合情合理,很像是理由。
我能感觉到子远喜欢她。
山里天气变化快,晨间似乎还是小雨,午后阵风过后,云开雾散。天遂人愿,得见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