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岚又轻摇了摇头:“蠢痴妄念,世间之人再所难免,所以天地间也才会生出你这等蛊惑人心的魔物……但天地之间,却并不仅只有这些虚妄贪婪,还有更多向生之念。”
七修子听他说着,将手中法决更捏紧了些,唇边的笑容已带了几分狰狞:“青帝陛下说得不错,但别忘了,成修也有四百年功力,如今的你,又能奈我何?”
顾清岚的脸色已更苍白了几分,他却缓慢放开了按在胸前的手,微弯了弯唇:“拜你所赐,我如今倒也已习惯了这等痛楚……”
七修子脸色一变,复又狰狞地道:“你莫忘了,你身上的魔毒唯我可解,你将我打回地底,你仍是要给我陪葬。”
他连番设计失败,确已被逼到穷途末路,此刻只有外强中干地依仗着在顾清岚身上种下的魔毒,期望能够再次逃出去……再次逃出去,他就能再有几百年,有再一次的机会。
哪怕千年万年,哪怕失败多少次,他也要从那深黑无边的地底彻底逃脱,让那已沉睡了千万年的身躯,再次见到阳光。
他眼中的狠毒已像是一只手,从地底的无间深渊中伸了出来,想要抓住眼前这干净无垢的人,将他一起拽入地下。
为何?为何同是生在天地之间,却叫他生得如斯污浊不堪,叫这人生得如此纯白无暇?
所以他要他辗转苦痛,要他染上鲜血,要他横遭背弃,要他冤屈死去……而后,他就能占了那具皮囊,变成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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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结界之中散开的荧绿色灵光,那是路铭心此生见过的,最美丽纯粹的灵光。
叫她想起来当年初见云风之时,那个少年眼中如同映着千山万水、碧波无垠,她只用看上一眼,就知道这人将要走进她的心里,叫她永世难忘。
后来云风在她怀中逝去,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师尊,她的世界中就又只剩下一片灰暗沉闷,日复一日,望不到尽头。
她混混沌沌时也曾想过,她挚爱之人,究竟只是云风,还是顾清岚?
可如今又到了这一刻,她才又明白,她之所爱,从来都只是眼前的这个人。
不管他曾被叫做青帝,还是曾是云风,她只知道,那是她的师尊,她爱他至深,仿佛隔了千载轮回,历尽无数劫难,才能再将他拥入怀中。
当绿色的光芒和结界的金光一起消散之时,李靳和路铭心近乎同时冲了过去,一起冲上去的,还有夜无印和凌虚真人。
然而他们谁都没来得及抢在路铭心之前去抱住那个人,好像她的渴求,已令她比所有人都还要快地多。
顾清岚轻咳了咳,对她微微笑了笑,抬手去轻抚她的脸颊。
他的脸色并不算太过苍白,站立的身形也不能算太不稳,但路铭心还是抱着他,顺着力道让他缓慢坐倒在苍翠的青草之间。
她手指发着抖,去擦他唇边涌出的鲜红血迹,不想让那些血将他胸前的衣衫染红,却渐渐染红了自己的衣袖。
她身体不停地颤抖,却还是紧紧抱着他的身子,叫他靠在自己肩上,凑过去亲吻他失色的薄唇:“师尊?”
顾清岚对她又微笑了笑,仍是那般柔和地望着她:“心儿,我无事……”
路铭心抱着他茫然了一阵子,突然又想起来什么,哆嗦着说:“师尊,此间的事已经完了,我们一起回云泽山吧。”
顾清岚将目光转向李靳和凌虚真人,在看到李靳对自己点了头之后,才又对她笑了笑:“好。”
接下来的事,路铭心又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就如同四十年前,她抱着云风从独首山一路仓皇地去往云泽山一样,她还是这么抱着顾清岚,没有去理会任何人,就这么走了。
好在这次她舍不得他再受颠簸之苦,也能记起来自己有飞车,于是就有了能供他休憩之所。
顾清岚也没有像当年的云风一样,时常昏迷不醒,只不过他的脸色却仍是那样苍白,也会断断续续地咳出残血。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毕竟这仍是回云泽山的那条路,这一日他们又恰好在黄昏之时,到了当年路铭心曾抱着云风望向山下灯火的那座山峰。
路铭心将飞车停在了山峰之上,顾清岚被她扶到了车门旁,向下看去,看到那归航的小舟,码头的灯火,就轻叹了声:“四十多年过去,这里也仍是和当年一般无二。”
路铭心抱着他的身子,紧紧贴在他胸前,隔了一阵才能开口:“当年就是在这里,师尊答应我要陪着我。”
顾清岚轻笑着望向她:“可那日你也说了,你只要云风,别人谁也不要。”
路铭心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身子抖了抖才继续接了下去:“可师尊就是云风,不是别人。”
顾清岚抬手轻摸了摸她的头顶,唇边的笑意有些无奈:“那时你还说,你师尊很厉害,一定会救我……”
他说着微顿了顿,又轻叹了声:“可惜叫你失望了,我救不了云风。”
路铭心听到这里,身子却又抖了抖,她那时一心一意地怨恨着他,却没想过,他就是云风,他非是不想救,而是他也无法救他自己。
七修子说他别说救世,总是连自己都救不了,可最后他确实救了天下……救了天下,也仍旧救不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