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见状,赶紧走过去,轻轻帮他捶背顺气。张金称闭上眼睛,很是舒服地享受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咱们巨鹿泽的精兵都是你练出来的吧?几场扬眉吐气的大仗也都是你程小九打的。不过才区区两年,无论实力和名头,你已经都不在我老张之下。到了后来,你出泽发展,给百姓们分田分房子,还不用他们交钱粮,约束弟兄们不准惊扰他们。害得巨鹿泽的人心也变了,天天盼着到你这边来讨生活。这军心,名头,民心三样全被你程小九占了,我这大当家的位置哪里还坐得安稳。你暂时虽然不会反我,但你能保证你手下的人永远不想把你推上位,把我给拉下来么?”
几句话,说得在座主客人人变色。联系到最近洺州军上下对张家军所作所为,张金称的话听起来愈发显得在理儿。郝老刀怕坏了宴席的气氛,赶紧举起酒盏,笑着打圆场,“过去的事情,说开了也就算了。大当家已经不再把它当做一回事儿,小九子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对吧?”
“一家人还有勺子碰锅沿的时候呢。何况当时你和小九子一个在泽内,一个在泽外,难免说不到的话。喝酒,喝酒,喝了这盏,大伙就都别提了!”本来对张金称憋着一肚子火气的杜疤瘌也觉得此刻不是追究过去是非的时机,笑着响应郝老刀的号召。
程名振看了看站在张金称背后的杜鹃,只得把面前的酒盏举了起来。张金称笑着跟大伙满饮一盏,用手背擦擦嘴巴上的油渍,继续啰嗦道:“我说这话,没有追究谁对谁错的意思。若论对错,肯定还是我老张对不起小九子夫妇多一些。但我受了小九子这么多好处,临走前总得有所表示吧。所以跟他说几句实在话,也免得他日后再吃同样的亏!”
“大当家叮嘱得极是,小九日后一定小心。”程名振虽然不愿意接受这种“好意”,但也无法拒绝,只得笑着表示感谢。
“我不是说你椽子太大,捅破了房顶。”张金称看了看他,笑着说出了一句土话。这句话的意思和功高震主类似,但用来比喻当年二人之间的关系,恐怕更形象贴切些。过后看来,当时的程名振,的确有些锋芒太露,逼着张金称不得不做出选择。
顿了顿,张金称又道:“我的意思是,你程小九今后如果跟人的话,也一定跟一个既有本领又有心胸的。否则,还不如给自己打江山。省得没少干了事情,反而落了一身麻烦!”
经历了这么多风波,程名振也有类似的感悟。只是从来没像张金称这般有条理地总结出来。他知道如今的张金称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所以心里竟有些舍不得放对方离开。举了举酒盏,笑着提议:“张大当家吃的盐,比晚辈吃过的米还多。随便指点几句,都让晚辈受用不尽。不如您在我这里多呆一段时间,多跟晚辈交代些绿林规矩和道理。您也知道的,晚辈目前手头还凑合,不差您和弟兄们那点儿米粮!”
“咳咳,咳咳!”杜疤瘌仿佛一口酒没喝顺,连连咳嗽。害得杜鹃也赶紧从张金称背后走过来,轻轻替他捶打。低头瞬间,还不忘了狠狠剜了程名振一眼,抱怨丈夫过于善良,居然被张金称几句话便给套了进去。
“该走了,该走了,已经麻烦你够多的了。”目光压根儿没往他们父女这边看,张金称抿了口酒,低声感慨。“咱老张是个大灾星,走到哪都会惹来一堆麻烦。你小九子心肠好,不嫌乎老张。咱老张却不能没半点自觉。”
“大当家这是哪里的话。小九的命都是您救下的,您能给我个报答机会,我求之不得!”明明知道张金称是不想让自己为难,程名振还是热情地挽留。且不论二人之间的主从名分还在,仅凭对方今天晚上的表现,他也觉得张金称不会再继续为所欲为。
“不了,不了!”张金称摇头微笑,脸上居然带起了几分难得的慈祥。“咱老张做不好你的上司,更当不了你的部属。与其日后彼此闹僵,不如趁着现在有情有义时分开。日后再需要时,也不至于连你的面都不敢见!”
既然对方把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程名振再继续挽留的话就显得有些虚伪了。略微沉吟了一下,他笑着道:“也好,日后大当家有用得着小九的地方,尽管派人送个信来。平恩三县永远是您的老巢,您可以随时回来看看。”
“她二伯,你年龄也不小了,要不然干脆金盆洗手算了!”见对方没了威胁,杜疤瘌的心情亦变得十分轻松,热情地给张金称出着主意。
“我这人不能闲着,闲着就要惹事!”张金称笑呵呵地说了句大实话。
“那我给您准备些金银细软,您随时都可以换成钱粮!”杜鹃的心里也安稳下来,笑着替张金称谋划。
张金称笑呵呵地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小九子现在也算一方豪杰,不至于被我一个人拿穷了!”
大伙酒越喝越热络,嘴里的话却皆是些临别时的嘱托。郝老刀最受不了这种气氛,用手扶住桌案,长身而起,“大当家,我还是跟着你吧!”
“算了,算了,我也跟你个老东西凑一堆吧!”六当家孙驼子本来就跟张金称处得厚,此刻在酒水和热血的双重刺激下,更是不愿意与对方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