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达,是北平书院去年的毕业生。”满脸是汗水的学生给武安国施了一个礼,兴高采烈的跑下了堤坝,跨上马,匆匆向来的方向跑回。武安国看着学生的背影,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的父亲一样开心。如果说是什么动力在支持着武安国,让他于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行走至今。眼前这些学子们就是其中一个答案。
洪泽湖上吹来缕缕清风,吹得人衣带飘舞,如临仙境。白发渔樵江渚上,笑看秋月春风。这么多年了,当年是是非非都已经远去,血迹也已经模糊。回过头来看当年的阴谋与热血,一切有其偶然也有其必然。现在看来,当年在黑暗中探索的人们。包括武安国自己,无论抱着多么美好的愿望,多么热切的心情。毕竟忽视了历史的巨大惯性。由于这种惯性的存在。在整个国家的基础没改变之前,无论是哪家英雄挺身而出,也最终避免不了悲剧的命运。
当年安泰皇帝朱标固然是那场阴谋的最大受益者,可当时纵使发动一场内战把朱标赶下台又能怎样?新上台的朱棣为了维护家族利益,肯定会采取和朱标一样的作为。即使他内心因此而受到煎熬,也有无数涉及到其切身利益的从龙者推动他去违背自己的良心和初衷。武安国不是没有机会成为一个俾斯麦式的铁血宰相,用火铳和刺刀将自己坚持的那些东西强行推广下去。可那样以不平等方式让别人强迫接受的平等原则。还能算是平等原则吗?闭上眼睛,武安国甚至能想像出,几十年后,人们拿着一本被无数人曲解过后的《武师语录》,从中寻找解决一切问题的办法。甚至出几个‘半本武语治天下’的高人并非没有可能。
所以武安国不得不换一种方式,将双脚再次踏于实上,踏踏实实的为自己的理想寻找道路。在这个国家的现实情况和自己已经知道的现有成功先例的制度中找一条互相之间可以融合的可能。谁当皇帝,或者有没有皇帝并不重要。这个时代只知道为自己谋利,却不肯为国家和民族承担半分责任的所谓“菁英”,也不过如阮步兵所云,‘乃裤裆里的一堆只会吸血的虱子’,指望他们偶尔善心也是白日做梦。眼下需要的是一种在这片土具体情况下可行的制度,还有实现这种制度具体方法,并使这种制度具有自我完善功能。
武安国所熟知的原则,无疑是他一直坚持的平等、制约于分权。就像在二十一世纪大型工业上控制中普遍接受的那种理念,只有将控制细化,分散到每个模块中去,整体崩溃的几险才能降低到最小。任何一个局部出了问题都可以修改,不影响整体观念的稳定。同样,一个国家,从原则上而言就是一个精密,复杂的大型机械,政府不过是其控制核心。权力越集中,崩溃的可能就越大。合理的分散下去,相互制约,可能在决策期间损失一些效率,但出了问题后却保存了修正错误的可能,而不是永远沿错误方向一冲到底。
而这个时代,多数人是希望不平等的,哪怕他本身是个奴仆,也希望不平等制度永恒。因为只有保证了不平等制度,他们才有机会实现,或有机会幻想当自己爬上所谓的“菁英阶层”那一天,去如何发挥不平等机制欺压下位者,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在朱标当政这些年,武安国的确很失望,甚至有些绝望。他带着一种负罪的心情做一些改进国家基础设施的事情,希望以此减轻内心深处的煎熬。有时他甚至在想如果自己不出现,那些朋友是不是可以安全的活着,活着在中世纪阳光下享受人生每一天,即使浑浑噩噩,却也好边让他们轰轰烈烈,却毫无价值去赴死。
“老师,钱家大堤有处厚度不足,我们已经找到原因,希望这样修补”,又一个年青的小工头汗流浃背跑来,指着图纸向武安国汇报。
武安国和小工头一起翻开图纸,再次检查数据是否正确,并商讨修补方法是否可行。十几年来,就是在这种工作中武安国心中的伤口被慢慢治愈。头脑中的思考也慢慢清晰。
你无法强迫这个时代的人去做什么,却必须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将自己坚持的理想逐步于一言一行中发挥出去,让它随时间而慢慢扩大。通过当年那批人努力,已经让这个国家在根基上逐渐脱离了小自耕农基础,原始的工业化生产已经具备雏形,新的商业环境,新的统计和会计方法。新的金融本位已经推广。随着新式学校和图书馆在各的建立,古希腊的人文精神已经以北平为核心逐步传播。伯文渊等人在学界做呐喊者,武安国自己却选择了做一个苦行者,通过脚踏实的工作,传播自己的理想给更多的人。
利用手中的微薄力量,将让更多的人看到新的理念和生活方式与原来的不同,在比较中,让人们看到。原来国家和个人之间除了几千年传统的尊卑秩序外,还有很多不同的互动方式,谁也不能无限大。大到可以将另一方的利益剥夺。没有人天生愿意做奴隶,当他们看到了希望,并逐渐发现希望并不遥远时。他们就会做出自己的选择。人天生都有选择舒适的需求,这就像在武安国到来之前,北平从来没有自来水和下水道。几千年活得也很舒服。但一旦下水道和自来水出现。虽然总是有些故障。带来许多不便,人们在生活中却再也离不开它们。
“小工头”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高高兴兴的施了个礼。跑下了大堤。这是武安国每天的工作,他处理起来得心应手,从湖面上看去,仿佛武安国就是这个堤坝,或这片土的一部分,也许,他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深深的扎根于脚下的这片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