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不顾其他学者的劝阻北上,白正抱着必死的决心。他要在新政的发源地证明新政是错的,要从源头上教化世人,让误入迷途的百姓彻底醒悟。而这一切关键的关键,就在自己的师弟布政使郭璞身上。
白正认为自己的同门师弟郭璞是个难得的英才,他既然能成就新政,也能毁灭新政。以前种种,白正认为那是师弟受了歹人蒙蔽,只要自己慢慢和师弟把道理说通,肯定能感化他,让他反戈一击,釜底抽薪。为此,白正花费了数月时间,搜寻在各地实行新政以来礼乐崩坏,大道不行的所有例子,搜寻百姓受新政所害的重重凄惨景象,搜寻不法商人借新政囤积居奇的种种无耻作为,比给朱元璋的奏折更严密地准备好一整套说辞,他要对郭璞实行诛心之策,消灭其心中的魔障,把他带回正途。
北平的秋天凉爽干燥,阳光通过明亮的玻璃窗洒在客厅里。家宴已经用过,小几上的茶壶也已换过几次茶叶,客人依然没有要离开的觉悟。躲在隔壁偷听的郭夫人恨恨地咬着牙,腹诽着丈夫的师兄,“哪里来的呆子,圣人之世,圣人见过玻璃是什么样子吗,圣人那时候有火铳吗,圣人那时候有织布机吗”!
郭璞端起茶杯,轻轻的噎了一小口。这是他的招牌动作,一端一抿之间透着别人学不来的镇定与从容。每到这个时候,他心里必然已经有了计较。
“师兄大老远来了,不妨多住些日子,我在北平书院里给你安排间上房,那里每天学子往来,是个读书论道的好地方”。语言中客套带着生分。
看郭璞这副不冷不热的模样,白正知道自己枉费了一番苦心,叹了口气,起身告辞,“师弟,论做官,师兄的确不如你,但师门中所教圣人之道,你我却要时刻牢记在心,总不能顾得眼前一时,遗祸千秋万代,否则,将来我们怎么去面对历代先师”。
“师兄言重了,小弟自幼学的是圣人之道,当官时恪守的也是圣人的教诲,圣人的本心,不过是让老百姓过上像样的日子,小弟做的也正是此事。至于师兄所言那些弊端,实非由新政而起,而是有人假借新政之名。师兄不信我的话,不妨在北平随意走走,看看同样的买卖在不同人掌管下,给百姓带来的厉害到底有多大不同”。
“那我就告辞了,不打扰布政大人公务为民谋福,华夏自古以耕战立国,布政大人凡事还要三思”。白正无奈的拱拱手,陪了个笑脸,有些恼怒毕竟不方便挂在明处。
郭璞听出对方语气中的不满,依然淡淡地笑了笑:“这布政使官职,在师兄这种炼达之士眼中还不是粪土一般,小弟不过是在其位、尽其责而已。你我二人看到和经历过的东西不同,自然见解不能统一。这就像我们当年研习论语一般,每个师兄弟都有不同的解释,本心都是为了学业精进,何必道不同就一定不相于谋呢。说句粗俗的比方,一个卖大饼的和一个卖油条的打起来,争哪个能填饱肚子,其实不都是个饭么”。
白正被郭璞说中的心事,老脸不觉一红,他本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当即借郭璞的笑话打个哈哈,大笑着说道:“数年不见,师弟的笑话越讲越幽默了,不耽误你处理公务,师兄告辞。我本来说你,反倒被你所说,师兄就依你之见在这北平住上些日子,看看这新政到底有什么好,让你痴迷至此,然后再来上门来与你理论“!
郭璞慢慢地站了起来,笑着送客出门,临到大门口,突然漫不经心地问:“师兄一路行来,可曾算过北方一小户人家需要多少土地才得衣食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