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彻底冲破清晨的薄雾,熠熠灿灿腾到半空。
顾卿晚站在马车上,背后映着金光万丈的阳光,纵形容狼狈,衣衫褴褛,然那万丈金芒却似给她镶嵌了一圈辉光,光影模糊了破碎脏乱的容颜,只勾勒出独属于少女纤细却曼妙的身形来,唯见其盈盈孑然,破碎的衣裙被清风吹起,竟有股佳人遗世而独立的风姿。
只是成千上万的兵丁,围着这么个弱质女流,却投鼠忌器,一时半点办法都没,这种情景,太是诡异不真实了。四下里,人头攒动,却又半点声息都没有,所有人都盯视着那个薄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的身影,像是还没回过神来一般,愣住了。
气氛僵持,王卫勇的额角,突突的跳的更厉害了,手心溢满了汗,盯着顾卿晚的眼神血红,咬牙切齿却偏无可奈何,这种憋屈窝囊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总不能让她就这么大闹军营吧,这像什么话!”
王卫勇很清楚,今日若是就这么被顾卿晚给拿捏住,将来他也别想在军营里头混了,没得被人取笑死。
他带着一营的大老爷们,连个丫头片子都办不了,反叫这丫头片子给制住了,窝囊成这样,以后还当什么兵?
这样干等着不是办法,这事儿是一定要惊动上头的,等两位爷来了,他少不得要挨军法,左右都是挨打,倒不若现在拼上一把,一箭射死这小娘们。
这么多人手,说不定能趁着火势蔓延前,将火扑灭呢。损失一点军备不算什么,关键是他出了这口气,面子上也能好看些。
想着,王卫勇咒骂一声,再度搭箭。旁边许参将却再次毫不客气的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臂,劈手夺过那弓,怒声道:“闯了祸事儿,你再敢胡来!”
他说着,一把将夺过来的弓狠狠丢在了地上,神情也是有些气急败坏了。
瞪了王卫勇一眼,许参将排开前头挡着的人,大步到了最前头,扬声冲顾卿晚抬手安抚着,笑着道:“顾姑娘不要激动,有话好好说。你先下来,你有什么冤屈慢慢说,我们大军是有军纪军法的,不会让顾姑娘平白遭受委屈。但是顾姑娘若是一把烧了大军军备,那可就是犯了大罪,等同谋逆,是为国敌,诛九族都不为过啊!”
许参将的声音前平和,而后肃冷,软硬兼施,极有诱惑力,顾卿晚闻言却扬了扬唇,道:“我不相信你,叫你们大帅出来说话!你也甭吓唬我,左右我在乎的家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诛九族对我来说,也没多少差别,能在死前,保全了清白,还轰轰烈烈一场,也不算辱没了我顾家的门楣!”
徐参将见顾卿晚根本不上当,表现的这样光棍,顿时头更大了,然而顾卿晚根本就不给他想对策的机会,晃着手中的火把便做出要立马点火的架势来,扬声道:“叫你们大帅来!”
顾卿晚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对峙的时间越长,她便只会越危险。且她本来就是狐假虎威,吓唬人的,她那么怕疼,哪里敢真放火把自己烧了?
她很清楚,自己扫了这些兵丁的颜面,一旦被控制住,会落得什么下场。而秦御兄弟虽然心狠手辣,起码是有过接触的,且上位者,总不能出尔反尔,朝令夕改的,对他们,顾卿晚还是有些信任的。
虽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惊动秦御兄弟是一定的,他们早晚会来,可顾卿晚却怕自己坚持不住,又怕他们本就没在军营中,所以当务之急,得让人去将这边的情景汇报给秦御或秦逸。
她表现的凌然不惧,简直就是一心求死,不管是举止,还是神情,声音,都像被逼至绝路,丢弃一切,什么都敢做的样子,许参将被吓住了,忙忙摆手,道:“顾姑娘,你莫要激动,本将这就让人去请大将军!”
说着便吩咐了身边的小兵,那小兵当即上马,往后营奔驰而去。许参将又勒令兵丁们都退后了十几步,这才再度劝说起顾卿晚来。
秦御今日心情欠佳,一早听了玄武的回报后,更是烦闷起来。不想在营帐中呆着,索性便亲自出来查看各处拔营的情况。顾卿晚到中军大帐附近时,他已巡视到了后营。
许参将派的小兵奔至后营时,秦御正和几个后营千户在军帐中商讨进京后,军队的驻扎情况,正说着,外头响起小兵的禀报声。
“中军营许参将辖下小旗张虎子有事儿禀报大将军,烦请通报。”
秦御摆了摆手,帐前守卫的兵丁才放了张虎子进来,秦御望去,问道:“可是大帅回营了?”
一早有不少沧州官员前来送行,堵在军营中不成样子,秦逸这些时日一直养病,未曾见客,这回索性在城中靠城楼的茶楼上,略设薄酒,将一众官员都聚集到了那边,寒暄应酬一番,也算给足了沧州府官员的面子。
如今时辰已不早,见这小兵奉许参将之命而来,秦御便以为是秦逸回营寻他。正欲起身,不想那小兵却跪地,道:“回大将军的话,并非大帅回营,是中军营来了一名女子,自称是顾府的小姐,前来为将军送行,许参将令属下前来回禀大将军。”
他一言,顿时全军帐的千户们都瞪大了眼向着秦御望来,那眼神颇为诧异,暧昧,含着各种揣测探究。
有个女人,还是什么府的小姐,来寻大将军,还要给大将军送行。
哎呦,要说两人清清白白,啥都没有,那谁信啊。
秦御没想到小兵竟然要禀的是这等事儿,一时间愣了下,他到底还是少年郎,被这些人当众用那样的目光注视着,再想到昨夜发生的事儿,不知怎的,面上就有些挂不住,俊面微微发红起来。
怕被这些手下看出端倪来,他长眉拧起,神情也更加冷厉,沉声道:“什么顾小姐?军营岂是女子能来的地方?退下!”
小兵见他声色俱厉,吓了一跳,忙应了是,躬身退了下去。
旁边站着回话的千户孙旸离秦御不过一步之距,秦御面若冠玉,皮肤偏白,脸上虽是稍红,却叫他眼尖的就发现了,顿时哈哈一笑,道:“大将军年少风流,俊朗伟岸,高贵英武,有个把姑娘想要跟着大将军,那也是美人爱英雄,人之常情嘛,咱们都明白,大将军还是莫让人家姑娘等着,赶紧过去看看吧。”
孙旸这明目张胆的一打趣,秦御面上愈发挂不住,火辣辣烧了起来。本来觉得自己和顾卿晚之间根本没啥事儿,这会子也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众人见他如是,跟着纷纷打趣起来。
“是啊,军营里都是糙汉子,别再吓坏了人家姑娘,大将军赶紧去。”
“姑娘家扭扭捏捏的,没啥意思,这姑娘热情胆大,属下看不错,人家特意来送行,大将军可莫要辜负了美人恩啊。”
……
秦御虽然年少,不及弱冠,然则他出身高贵,武艺高强,熟读兵法,作战更是以身作则,常常亲率部将们冲锋陷阵,脾气也大,故而在军营中威望是极高的。
平日里下头的将官们根本不敢这样放肆打趣,也正是因此,今日见秦御明显玉面浮红,极是尴尬,有了个少年郎君的青涩模样,下头将官们便禁不住都打趣了起来。
加上如今战乱方平,对女子的礼教约束没那么森严,听闻有姑娘追到了军营里来,大家便也都看起了热闹,纷纷起哄。
秦御何曾被人如此误解打趣过,一时间倒闹了个大红脸,越发别扭起来。
想到罪魁祸首的顾卿晚,他便满肚子的火气,只觉这女人真是莫名其妙,昨夜不欢而散,今日便又做这等引人误解的事儿。想到因她,自己一夜过的都不怎么安宁,平添了不少烦躁,如今又白糟这等打趣,他便浑身冒火,肃声便道:“军营重地,岂容女子踏足,送她出营!”
他言罢,又厉目扫过一帐的千户们,双目似碎了冰,明显是动了气的。诸人便一时有些闹不清楚了,纷纷垂了头不敢再多言起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