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机哼一声,“堂堂男子,堂堂帝王之尊,竟受制于一个妇人,你说丢不丢人?依我说,无子便犯七出了,早早打出去才好。可他到好,偏生当成宝,不顾群臣反对,还告诉我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要信守当初的承诺,独予她一人好。承诺是什么东西?他都做皇帝了,还不能随心所欲,整天愁眉不展的,为了一个承诺克制自己,活得还不如我老人家呢!你说愁不愁人?”
“师父说得是——”温静姝笑着附合,默了片刻突然问:“其实静姝也有一事不明。”
“哦,你说?”
“不知师父这次唤静姝入宫来,所为何事?”
“当然是好事。”陆机的声音中,满是愉悦,墨九在墙外看不见里头的情形,只听得窸窣响过一阵,也不知他俩做了什么,然后便听陆机压低了嗓子,断断续续地道:“这药是师父特地为你准备的……你且先服上半月,包准……怀上!”
什么?怀上?
对这事儿,墨九敏感的很。
几乎下意识的,她就明白了陆机和温静姝想做什么。
身子狠狠一震,她死死抠着院墙,咬紧了下唇。
一束阳光从树叶缝隙里落下来,闪入了她的眼,刺得她浑身难受——
她没想过陆机会存这样的心思,恨得咬牙切齿,可这里是他的园子,她也不能因为人家私下聊天的内容,就上前对人家大打出手吧?换以前,墨九可能会那么干,可现在,她实在干不出这样的事——像个泼妇似的,太愚蠢!
心里寻思着这桩糟烂事,也不知怎的,她莫名就有些想念萧乾了。
其实温静姝要犯贱,她真的管不了。
毕竟这些年来,对着萧乾犯贱的女人,从来不止温静姝一个。
说句难听的,每年都有那么几出,可谓前赴后继都有人——
然而,真正能管住这事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萧乾自己。
他若不愿意,十个温静姝脱光了扑上去也没有用,他若愿意,哪怕她墨九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管不住他的下半身。可实际上,这些年萧乾身边除了她和萧直,真的再也没有第二个亲近的女人,哪怕宫女,也都是听墨九在使唤,他心有鸿鹄之志,根本没心思在男女之事上,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一个墨九就足够了。
这样的男人,莫说在古代,就算换到现代,也是百里挑一的好丈夫了。
所以,在这个方面,墨九对萧乾是有信心,也极端信任的。
揣着一肚子的恶心,她冷漠了许久的情绪,突然像打了鸡血似的,激动起来,被一种需要同仇敌忾的习惯支配着,她悄悄从陆机的园子里退出来,直接转个弯就去前殿找男人。
平常这个时候,萧乾都在正仪殿处理政务。
那里的人,都熟悉墨九,看到她纷纷请安。
“免了。”
墨九没有让人通传,直接就拎着裙子进去了。
正仪殿的外殿没有人,隔了一道墙壁,他听到了内殿里的声音。
“陛下,温姑娘已经接到宫中,送到陆老那里了。”
墨九一怔。
那个说话的男人,是从薛昉被封官升职离开后,萧乾最近宠幸的一个侍卫统领。姓黄,单名一个虎字。听萧乾说,这人办事挺妥帖的,很有些薛昉当年的样子,大概是忆旧,虽然萧乾把曾经跟随他的一众功臣都安排了最合适的官位,但还是愿意用熟悉的人,找熟悉的感觉,所以除了日常的正事外,萧乾也常让他干些私事杂活儿,也算是着意培养。所以,黄虎也是他身边较为亲近的人了。
可听他这口气,接温静姝入宫不仅是陆机的主意,还是萧乾首肯的?
本来急着见他的心,突然没了,火一样燃烧的血液,也突然就冷了。
墨九停下脚步,没有了走进去的勇气。
里头黄虎还在絮叨,“陛下,这是中书省递上来的折子,最近几日,好些都是……劝谏陛下甄选妃嫔,绵延子嗣的,您看……”
“放下吧。”萧乾有些不耐烦,声音满是不悦,“这些人,国事不上心,整日就Cao心朕这点家事,烦是不烦。”
“嘿嘿。”黄虎又道:“陛下的家事,就是国家大事,莫说臣工们Cao心,属下也跟着Cao心啊。依属下看呐,温姑娘就是一个顶顶不错的人选,模样长得好,性子又温柔,还招陆老喜欢,若是为陛下添个小皇子,陛下也就不用整日发愁了……”
“下去吧!”萧乾打断了他的话。
墨九没有听出责怪,只感受到了他淡淡的无奈。
“你再学那些人啰嗦,仔细脑袋——”
“是,陛下。”
听得黄虎的脚步声,墨九飞快地转身,悄悄离开了。
晚上萧乾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墨九早已躺下,但阖着眼睛,她并没有睡着。
今天她去过正仪殿的事,她不知萧乾是否已经知道,心下有些忐忑。
可他过来,弯腰探了探她的额头,又轻轻拉她手腕探了探脉,就离开洗漱了。等收拾好躺上来,他习惯地揽住她的腰,往怀里拔了拔,幽幽叹了一口气。
“六郎在叹什么?”墨九闭着眼睛,轻声问。
“我吵醒你了?”萧乾侧头看她的脸,略带歉意的问完,见她摇头,又抚了抚她的后脑勺,“没什么。乖,快睡吧。”
在这几个煎熬的时辰里,墨九心里其实想了无数种询问他的方式。
可如今他真的就躺在身边了,她却突然觉得,当一件小事出现在他们之间,她就需要用几个时辰来考虑如何去问他的时候,他们之间的信任缺失就已经变得严重了,也就是说,问与不问,都变得不再有意义,也不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
墨九不是一个执着于结果的人。
相反,她非常洒脱率性,遇事从容不迫。
而今天,仅仅只是今天,她就做了两次听墙根的偷听贼。从本质上来说,与其说她厌恶这件事情,不如说她更加不喜自己变成这般疑神疑鬼的样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更不愿自己的一生都缠绵在这些繁杂俗事之中,不能自拔,像个斤斤计较的小妇人,整日去计较男人皱一下眉,是不是不舒服,男人黑一次脸,是不是哪里不满意,男人多看了哪个女人一眼,是不是有异心了。
不!
不要!
她墨九不做这样的女人。
不是大狄皇后,她还是墨家钜子。
屈于后宫弹丸之地,哪怕母仪天下,她如何与萧乾比肩?
屈于鸡毛蒜皮的算计,哪怕她斗赢了陆机,又如何有快感?
沦为宫斗戏中的丑角,最终变得面目狰狞,被男人嫌弃……
那个样子,与曾经的方姬然何其相似?
这样的结局,想一想,她都不寒而栗。
夜灯幽幽,火光烁烁,像在眨着眼睛,看这世俗与人心的沉浮。
墨九轻轻侧头,看萧乾紧闭的双眼和紧锁的眉头,慢慢抬头盯着帐顶,终于什么也没有再问,却在心里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
……
半个月后,临安城的栖凤酒楼。
临近午夜了,还通火通明,酒香四溢。
墨九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手撑腮帮,半醉半醒的眼,斜睨着面前沉默不语的清俊男人,叹了一口气。
“师兄,我怎么觉得你这次来,又变帅了?”
“贫嘴!”墨妄嗔她,坐姿端正,脊背挺得笔直,声音满带疑惑,“说吧,让我来有什么事?”
“想你了不行啊?”墨九为他的杯子里倒满酒,嘻嘻笑着,“日子过得太无聊了,想找个人说说话。”
墨妄看着她不接嘴,墨九自顾自地笑,“有时候这日子真是令人觉得很感慨。好像认识你还在昨天,一晃居然过去十年了。日子真的过得……好快。师兄,咱上次兴隆山一别,又有小半年了吧?”
“是。”墨妄还是一身朴素的青衫袍服,近几年的调理,让他的身体逐渐好转,清瘦的面容俊朗如斯,已经基本恢复了以前的元气,这让墨九放心不少。若说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是他的终身大事。
没有心仪的女人,也不动娶妻的心思。
问得急了,便拿墨家的事情来搪塞,偏生感情的事,哪怕墨九是钜子,也勉强不得。
对一个人最大的好,就是尊重。这是墨九的理解。
于是,时间长了,这件事也就没有人提了,懂的人自然知道左执事心里装着的人是谁,没有人戳破,却有人好奇,墨妄真的要为墨九守候一辈子吗?
一辈子太长了。
墨九担心,可墨妄自己,大概也不确定。
正如他所说,不是不娶妻,只是没有找到那个合适的人。
“兴隆山的桃花都开了吧?”墨九问着,突然满脸柔光的笑:“我最喜师兄院门那株桃树了。姿态足够妖娆,花色也足够娇俏,那时师兄在病中,花开时,便是我最喜之事,我会想,秋冬叶,叶落成枯枝,Chun天一到,树叶会再绿,花儿也会再红,师兄你也一样,肯定有一天会醒过来,如那桃花一般,灼灼其华……”
听得墨九剖析当年心境,墨妄眸中有暗波流动。
默了一瞬,他深深看她一眼,似乎察觉到了她欢乐中暗藏的某种情绪,轻声道:“阿九在这里若是不愉快,不如回兴隆山歇息一阵。你娘近来身子不太好,你也正好可以陪陪她……想必陛下也不会阻止的。”
是的,不会阻止。
萧乾从来不会阻止她的任何决定。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确实是宠她的。
可两个人这样亲厚的关系,哪怕墨九不提,墨妄又怎会看不出来她心情不好?
兴隆山离临安有些远,但流言这种东西比长翅膀的生物还飞得快,关于墨九无子引朝廷动荡的事,墨妄一清二楚,而织娘的病,一来为方姬然的死,一来也是为墨九忧思所致,兴隆山上亦有无数人为墨九义愤填膺。人都护短,护自己人,在他们看来,这个江山,有一半都得归功于墨九,若无墨九,又何来大狄朝的今日,如今论功行赏,各有了各的好去处,墨九就因为生不出儿子,就受排斥,莫说她不答应,墨家也不答应。
自古以来,共患难易,同甘甜难。
唯一利耳,世人参不透。
这些纠纠绕绕,墨妄都知晓。
可哪怕他怜惜墨九,孩子的事,最是敏感,他帮不了忙,甚至劝都不知如何去劝。
两人对视着,他只能默默为她倒酒,“今晚喝了,回去好好睡一觉。”
“是是是,都听你的,左执事大人。”
墨九脸上始终挂着笑,喝酒的速度比墨妄还快。
两个人絮叨一阵兴隆上的事,墨妄说得一本正经,逗得墨九哈哈大笑。
等笑得腮帮都痛了,她突然敛住脸色,认真问他:“师兄,我有一个问题。你说,一个皇帝,如何真的没有皇子该怎么办?”
看她喝得半趴在桌子上,一双眼睛赤红,布满了红血丝,墨妄不由心疼不已。
就他所知,萧乾为了孩子的事,并不比墨九Cao心少。毕竟直接面对群臣与非议的人是他,而不是她。为了这件事,他已不知压下了多少奏折,训斥了多少臣工,甚至有一个倒霉的家伙,还因此被他贬到了偏远的蛮荒之地,从正二品混成了一个地方小县令。也亏得萧乾性情的冷戾,还有……如今的满朝文武,真正得势的那群人,好多都曾经与墨九共过患难,有一些私人交情。要不然,这件事恐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只在私底下传扬,到底还维持着一片风平浪静。
念到此,墨妄一叹。
“小九,我只能说——身为男人,他不易。身为丈夫,他做到了对你的承诺。你是幸运的。”
男人总是比较容易理解男人一点。
萧乾的不容易,墨妄全都能体会。甚至他私底下也会想一想,如果角色换了他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压力,冒天下之大不韪,一生只娶一妻,哪怕没有儿子,也不另娶?
这世间,也只得一个萧六郎了。
当然,除了萧六郎,其他人哪怕想,也未必敢,就算敢,没有这般魄力压得住。
“我知——”墨九点点头,认真地看着墨妄,突然一本正经地换了话题,“所以这次找师兄来,我是想问问,神龙山都修缮好了吗?”
墨妄不知她为何隔了这么久,又突然提及此事,眉心微微一拧。
“听申长老说,就快完工了。”
“……我突然想去看看。”
“去看看?”神龙山有什么可看的?
墨妄不知原委,就那般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然而,过了很久很久,墨九默默喝着酒,却一个字都不提。
“小九……”墨妄眉心微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有什么想法,给师兄说——”
墨九吸了吸鼻子,身子慢慢前倾,趴在桌子上,然后将头埋入自己的胳膊弯里,似醉非醉的咕哝。
“我想,开祭天台……”
……
宣正二年三月。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节前几日,墨九以回兴隆山看娘的名义离开临安,领着墨妄等人再回神龙山。
这是她第二次回来墨家总坛。
算一算日子,离她上次离开,已是整整一年过去了。
正如她所说,时光从来不等人,飞逝,不停飞逝——
这一次算是墨家的家事,萧乾国事繁忙,并没有随行,如今的他,坐在了那张天下最重的椅子上,终究不再如当初那般自由了。
有时候想一想,墨九甚觉好笑。
人这一生啦,总在为了自由而抗争。可争来争去,倒是愈发不自由了。
沿着那一条长满了野草的山道,一行人上得山顶。
神龙山景色如昨,总坛的建筑却是焕然一新。
墨九怀着心事,并心思欣赏,也没有时间去耽搁,抵达神龙山的第一日,她在大祭坛前做了一场祭祀,然后将墨妄与墨家几个长老召集起来开了一个简单的小会,安排了一些墨家的事情,就浩浩荡荡的领着一群人往祭天台而去。
“娘!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一个好玩的地方。”
“好玩的地方?好吧,你每次都这般哄我,结果也没甚好玩的。”
“这次啊,绝对好玩。”
“真的,不骗人?”
“骗你是小狗。”
一路上,墨九都在和萧直开玩笑。
母女两个兴高采烈的样子,像是去旅游度假。
对,这次来神龙山,墨九还带着八岁的小公主萧直。
她这个异样的举动,墨妄以及墨家众人都不太理解。往常这小公主虽然也喜欢跟着墨九倒处瞎转,但祭天台这种神秘莫测的未知领域,墨九是绝对不可能带上她的——还有,按说墨九要开祭天台,不应该瞒着萧乾才对。两个人这辈子从来都没有互相隐瞒过,为何这一次,墨九要这样做,不仅不曾告诉萧乾已经拿到了八个仕女玉雕,就连回神龙山的事,都瞒得滴水不漏,半点风声都不让走漏。
这样的氛围,墨家人心里都隐隐有些紧张。
当年的传说,从来没有改变过。
千字引关系着墨家机关与武器图谱……
也就是说,千字引干系着国之江山命脉。
他们家钜子这般做法,该不会受了刺激,动了什么心思吧?
换了别人,或许他们不敢想。但墨九何时做过正常的事?
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众人敢在心里琢磨,却没有人敢问。
毕竟墨九这几年,越发让人猜不透,也看不透了。
于是,默默相陪着,在墨九与萧直的欢笑中,其余人全都肃穆而庄重——
“小九,到了!”
墨妄的声音,把墨九的思维拉了回来——
她捏紧萧直的手,微微昂头,仰视着面前这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姑且叫它山峰吧。
祭天台位于神龙山主峰的最高处,四周却光秃秃没有半根树木,独立其间巍峨高耸,是一块整体的巨石凿成,像一个圆柱形的巨大物体,内里全是机关,高达九层,顶端似乎隐入了云层之中,肉眼无法看见,如同通向天际,故而,叫着祭天台。祭天台外面的石壁上,有着年久风化的浮雕,模糊的浮雕已分不清所画何物,却可寻到当初的精工巧刻。位于正前方的是,是一道圆拱形的大门,铁制的,紧紧闭合着,庄重而肃穆。
第一次见到这个门,墨九有种见到泰姬陵的感觉。
第二次见到这个门,她依旧感慨于它建造的精巧。
只是不知,今日祭天台一开,又当如何?
这一刻,她不是不犹豫。
可终究,她闭了闭眼,坚定的脚步还是迈了出去。
大门是很早已经就可以打开的,外置锁,不用费什么力气。
进入第一层,是祭天台的大殿,内中的摆设除了墨家先祖的画像,重点就在中间。
那里有一个石磨形状的圆形玉石台面,台面的中心位置,有一个深凹的手印。
这就是钜子的手印了吧?
四柱纯阴之体,墨家钜子,可以手印开启祭天台第一层。
从知道这个消息到现在,十年了。
墨九忽然有点恍惚,当初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从墨家大会开始,她需要用十年的时间,才能按下这个手印。
“小九……”墨妄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一张阳光般的俊脸上浮上几分阴霾,“你都考虑好了吗?”
“嗯?嗯。”墨九朝他一笑,提了一口气,慢慢走到台前。
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她的手,顺着印子的方向摁压下去——
嚓嚓!
原来她的手,真的可以打开祭天台。
墨九血液微微一热,心底产生了一种宿命感。
也许正如东寂所说,这个时代,本来不该有她这个人,一切都是注定的,人为改变,又如何可能?
熟悉的机括声,在寂静的祭天台大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第一层打开了,可接下来的事情,却与墨九事先猜测的并不一样。她曾在脑子里模拟过祭天台的机关,以为一个仕女玉雕开启一层,那么,就是放入一个仕女玉雕,就打开一层,然后进入下一层,直到循环结束为止。却不知道,原来手印一开,机关启开,眼前场景几度变色——如Chun暖花开之中,似有微风徐来,偶有鸟语花香,又有寒风凛冽,白雪纷飞,冻可刺骨……
等场面定格,众人再睁眼,祭天台的中间,不是一个放置仕女玉雕的机关槽,而是八个。
玉石台上,是按八卦位置排列的八个机关槽,形状与仕女玉雕无异。
每一个机关槽的位置,都写着一个字。
分别为乾、坤、震、巽、坎、离、艮、兑!
墨九微微眯眼,大抵明白了。
别过头,她唤曹元,“放乾墓仕女玉雕!”
“是,钜子。”
曹元得应着,马上将手上的仕女玉雕慎重的放上去。
众人屏气凝神地等待着,看玉石台飞速旋转,转成一抹影子,转成一个八卦,而四周像蒙上了一层迷雾般,变得朦胧而不真切,风灯的光很难穿透,他们瞧不清彼此的脸,只能紧紧盯住那发着光般旋转的玉石台,头晕眼晕的等待着,直到它速度减慢,然后停下来。
这次,停在最外面的,是坤字玉槽。
火光掠过墨九的眼睛,勾勒住她眸底的凝重。
“放坤墓仕女玉雕!”
“是~钜子!”曹元依言行事。
如此类推,仕女玉雕一个又一个放入了玉石台的机关槽里,而每放入一个玉雕,画面就会像第一次那般轮换一遍,这个过程有些漫长,祭天台的气氛也由此变得越发低压,机括声“哐哐”不断,却没有一个人多嘴,只觉得呼吸越来越艰难,仿佛被什么东西压抑着,哪怕他们手上都有着足够照明的风灯,也无法照透那种摸不着的阴暗——只有玉石台,从开始的白玉之色,慢慢颜色越来越浅,到离墓玉雕放下去似,几乎变成半透明的颜色。
诡异!
惊悚!
沉睡百年的祭天台,似乎正在被唤醒——
墨九紧紧拉着小丫头的手,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在火光中,那两片嘴唇的颜色,似乎……近乎鲜红,娇艳欲滴。
墨妄一直在观察着她。
一丝不祥的预感,让他心里一紧。
他走上前去,低头看一眼墨九紧拽小丫头的手,目光深幽,突然扼住了她的手腕。
“小九,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墨九波澜不惊地回头看他,“哪里不对?”
墨妄双唇轻轻一抿,视线跟着她落在旋转的玉石台,“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该这样,又该哪样?
谁也不知道祭天台开启到底会怎样。
墨九亦是不知道。今日之举,她只是在赌命运。
或者说,赌一个本来就该她宿命的结局。
有些事情,既然是注定,那就无须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