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汪碧水隔了里外,芭蕉竹林在秋风中沙沙作响。
薛昉急匆匆穿过庭院,托着一碗汤药进入萧乾的卧房,“使君,药煎好了。”
萧乾斜卧在榻上,正与窗口坐着的宋骜说话。
他“嗯”一声,接过碗来,将汤药一饮而尽。
从古墓的石室下到冰室的时候,他身上受了伤,不知受冰室影响,还是受鲜血影响,那时候唤醒了蛊毒,他又呕了一丝血,身子这会儿也没有大好。
看他平静地喝药,宋骜不免嗤笑,“长渊为做新郎倌,连小命都不要了,硬撑着去拜堂,真让小王我刮目相看啊。”
萧乾慢条斯理瞟他一眼,半声都懒得搭理,只沉声问薛昉:“那小子,怎样了?”
薛昉恭敬地回应,“回使君话,叫吼一阵,我迫他吃了一碗使君开的药,已是睡下了。这会有人守着,不会有事,使君且放心。”
萧乾点点头,“可有问清来历?”
薛昉揉了揉脑袋,似乎不太确定地迟疑道:“恐怕真是大爷惹下的桃花债。他叫方姬辰,说自己是方姬然的弟弟。当年大爷的事,确由妇人而起。若不然,大爷也不会……”
“嗯。”看宋骜一脸兴趣,萧乾打断了薛昉的话,“当年的事,原委尚且不知,勿下定论。”
薛昉瞥了宋骜一眼,垂手而立,“是。”
两个人的表情分明在避着他,这让宋骜很生气,怪声怪气地讽刺道:“哟,我看萧使君才是一个真真儿的负心汉呐。利用完人家,还要防备着人家,人家可从来没有把你当外人,你却把人家防得滴水不漏,这叫人家情何以堪啦!”
萧乾懒洋洋抬头,“人家是谁?”
宋骜怒道:“萧长渊,亏我待你如兄弟,你却这样对我。信不信,我从此与你绝交。”
“请便。”萧乾看他气咻咻的样子,摇了摇头,又语重心长道:“小王爷乃天家皇子,只需知晓国事便行。这些家宅私事,怎好污你尊耳?”
“滚!”宋骜哼一声,“当我才十八?”
“不,十九。”萧乾纠正他,默默抚平被子,沉默很久,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语气又沉几分,“你就不去打听打听,那人来了府中,为何又匆匆离去?”
不屑地哼一声,宋骜冷眼,“我说你今儿怎么阴阳怪气的,原来是心疼他搬走了几坛梨觞呀?”
萧乾不冷不热地扫他一眼,默不作声。
宋骜似有所悟,“哦,我明白了,你不是因为他搬了梨觞,而是因为他拐了小寡妇陪他喝梨觞?”
说到这里,宋骜来了兴趣,把凳子扯拢一点,坐在萧乾的床侧,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里,全是笑意。
“长渊啦,你实话告诉我,可是对小寡妇有了兴趣?”
萧乾抬手摸向脖子上那一道蛊虫咬出的血线处。发现结的痂掉了,几乎没有了痕迹。
放下手,他懒洋洋道:“不曾。”
宋骜不太相信地紧紧盯住他。
可看了许久,萧乾脸上也没有变化,一副寡意无情的样子,不像说谎。宋骜不免有些失望,“长渊真要固精培元,修炼长生?”
“长生之说,不可信。”大抵伤势未愈,萧乾心绪微乱,缓缓闭目道:“但皇室中人,多为命短,便是纵情声色所致。清心寡欲,节欲养生,可令神智清明,元驰,你也勿要贪欢……”
“得了吧。”宋骜呵呵干笑,“我宁愿早些死在牡丹花下,也不愿孤独地活成老不死。身为男子,若不沾妇人身子,这人生岂非寂寞如雪?”
他说妇人身子,萧乾便想起冰室里墨九拉开披风时,那一身玲珑有致的弱骨丰肌,媚魂娇肉……心里突地一悸,他捂住胸口。
自从墨九入得古墓,他体内的蛊毒就像被人从沉睡中唤醒,在体内孳生出一种奇怪的意识——靠近她的身边,便可从容。不在她的身边,便心绪不宁。
这蛊毒好生厉害。
他等心绪平静下来,目光幽暗地瞪向宋骜,道:“外头正热闹,你守在我这里做甚?”
宋骜不太在意,轻声笑道:“又想支开我?萧长渊,我们打小便识得,究竟从什么时候起,你对我有了那样多的顾及?”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以皇子的身份和臣下来往密切,并不好,极容易惹人非议。可萧乾是他唯一可以当成朋友的人,他厌烦那些尔虞我诈的权谋争斗,实在很珍惜与他之间的情分。
萧乾看着他,并不答话,宋骜懒洋洋撩开袍用,把鞋踩在他的床踏板上,吊儿郎当地道:“你且放心好了,莫说你今晚不洞房,就算你真要去替长嗣洞房,我也跟定你了。”
都说物以类聚,可宋骜这性子,与萧乾完全南辕北辙。
看他撒泼,萧乾也不恼,一板一眼问:“你走不走?”
“呵呵!”宋骜笑着望定他,拍拍袍袖,一服要在这里过夜的样子,那一副混账无赖的模样儿,任谁看都不像当今皇帝最爱的小王爷:“就不走,你能奈我何?”
“确实,我奈何不得你。”萧乾点点头,揉着太阳穴,极为无奈的轻唤,“旺财,咬他……”
宋骜错愕一瞬,只听得“嗷”一声,正在床底下睡觉的旺财就钻了出来,“汪汪!汪汪!”
它识得宋骜,先友好地摇了摇尾巴,抖了抖身上蓬松的毛,然后爪子才往前一扑,倒也没有直接上口咬,而是用一个“黄狗偷桃”的脚法,往他裤裆袭去。
“我丶操!”宋骜屁股离椅,飞一般往外跑。
这些年他与旺财斗法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只狗都跟变成了狗精灵似的,每一次都晓得袭击他最薄弱的地方。
“萧长渊,能不能玩个花样了?每次都放狗,你要不要脸?”
外面传来宋骜的怒骂,还有旺财“汪汪”不止的狗吠。薛昉垂手立于榻边,想笑,又不敢笑。萧乾却一本正经,好像根本就没有干过那事,转而问薛昉:“声东去了苗疆,可有消息传回来?”
薛昉摇头:“不知。”
眉头微拧,萧乾低唤一声,“闯北。”
很多人都不知道,萧乾身边一直有四个暗卫。
他们分别姓“赵、钱、孙、李”,名字分别叫“声东、击西、走南、闯北”。平常他们不会在人前走动,便是与萧乾关系紧密如宋骜,也不得而知。
“吱”的一声,有人窜门而入。
可不止来了李闯北,还有钱击西和孙走南。
三个暗卫争先恐后往他身边挤,直喊受够了这样藏藏匿匿的日子,他们都憋坏了。
钱击西头上扎了两个小辫,长得眉清目秀,身娇体软声线也嗲,“主上,击西好想你,击西都好久没有与你说话了,你却恁地狠心,只唤闯北前来,不叫击西……哦,击西好难受哦。”
薛昉拼命低着头,很想戳瞎自己的眼,“使君,属,属下先出去回避一下。”
他像被鬼撵了似的,大步出去了。
萧乾的神色却很淡然,他皱眉问闯北,“声东可有消息?”
闯北是个和尚,穿了一身僧袍,双手合十的样子,却没有和尚的严肃,“这才走小半月,想是没那么快的。”说到这里,他又望向花枝招展的击西,“不过,属下另有一件要事回禀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