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这一仗,你来我往,姑且算是打个平手。
邓舍调赵过、李和尚部,退回后营休息;修养了一天的本部、张歹儿部磨刀擦枪,准备夜战。既然内应之计用不上,只好硬碰硬。洪继勋紧皱眉头,道:“实没料到城中防守如此严密。若论姜忠祥之才,断不至此。依小可猜测,必是那李成桂,出力甚多。”
跟着解释:“此人祖父,元初迁居中国,曾任南京千户所(开封)达鲁花赤。父亲又任职蒙元千户,熟悉中原攻城之术。年纪虽轻,弓马娴熟,在高丽大大有名。”他沉吟不语,思忖破敌之策。打双城是他的提议,他的压力比邓舍还大。顺利攻下的话,他就坐稳了军中谋士的地位;攻不下的话,怕是邓舍有心饶他,陈虎这些人也不会把他放过。
两拨攻城,伤亡三四百。
邓舍面上平静如水,心中其实很焦急。如果不能快速夺城,让龟城等地反应过来,重兵来抄后路,便是两面受敌的局面。十拿九稳,必败无疑。不过,他并没有后悔听从洪继勋的意见,舍义州而攻双城。
从战略层面来讲,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仔细想来,洪继勋的分析很对。义州这个地方,三面受敌,根基虚浮,不利发展。而双城大不相同,群山环绕,土地肥沃,只要攻克下来,站稳脚跟。以之为据点,慢慢蚕食周边高丽州县,他敢保证,一年之内,就是一个崭新的天地。
至于眼下遇到的困难,他和文华国不同。不能去责怪献策之人,什么事儿别人都替你想的周周到到,为你办的妥妥当当,那么,要他自己还有什么用?良策可听,良计可纳,但是在关键的时刻,他从来就不相信别人,人,只能靠自己。
当下他道:“白天的两仗,打得很艰难,但是收获也很大。高丽守兵三四千人,却需要防守四面城墙,我们日夜轮战,使之不得安歇。此城,必破。”鼓舞过士气,问,“诸位将军,有何良策?”
陈虎一天一夜没睡,眼中布满红丝,道:“夜黑天晚,将军,何不试试火攻?”
这是攻城的老套路了。他们参加过的攻城战,火攻是次次都用。只不过,有时能得手,有时得不了手而已。邓舍点点头,抬头看帐外,夜幕完全笼罩了大地,辕门口的高照八方旗迎风招展,旗杆顶部挂着盏气死风灯,雪亮亮映照营门。
对面的城墙上,火光一片。
邓舍点派诸将,令文华国立刻回营,和留守营中的关世容一起,三刻钟后,发动佯攻。陆千十二集合骑兵,在营中列阵,做好冲击热身。选派弓箭手,待文华国攻击一起,立刻突出营中,射灭敌人火把。挑选勇士,往城门放火。
火炮、火铳连续射击时间过长,已经有炸膛的的了,不得不停下来,让炮管、铳管降温。西角城墙,依然坚固屹立。邓舍叹了口气,可惜大炮太少。
营中的火把都熄灭了。漆黑一片中,骑兵、弓箭手、步兵,有条不紊,静悄悄地各自集合。偶尔有调试箭弦、磨砺箭头、刀剑的声音传来;潮湿的空气夹杂着血腥、附近田地的清香气息,随着微风,弥漫整个军中。
邓舍微微闭上眼,嗅着这气息,感受这异国的春夜。他焦灼的情绪,慢慢地放松了。
洪继勋衷心钦佩:“将军不急不躁,指挥若定。真有大将之风。”他有机变之才,眼光足够长远,但是没经历过阵仗。除了读过几本兵书知晓些理论,在具体的战术实践上,一窍不通。白天的两次攻击,一声令下,千万人为之赴死,惨烈、激壮,着实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大帐外的亲兵轻声喝叫两声,退入帐中禀告:“将军,王夫人来了。”
邓舍一挥手,没心情敷衍她,叫亲兵传话:“大战在即,请娘子归后营安歇。待大胜,本将亲迎娘子入城。”
话未落地,王夫人托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军装,外边裹了层皮甲。没戴头盔,头发挽做一堆,别出心裁地盘成五六寸的朝天髻。军服高髻,面上没有化妆,修饰得清清爽爽,一见之下,洪继勋大为惊艳。
他还从没见过王夫人。慌忙站起,转眼去看邓舍。
邓舍心中恼怒。大军行军、作战,本就禁有女人出入营中。这不是迷信,而是有女人的出现,确会影响军中士卒的士气。都只顾去看女人、想女人了,谁还会奋勇杀敌?所以,一路来,他都明是请求,暗是命令的要求王夫人尽量不要四处活动。
哪料到,鏖战关头,她施施然竟敢招摇过市来到大帐。
他差点控制不住心头火气,霍然起身。陈虎咳嗽两声,提醒他不要忘记拉拢王士诚、续继祖的计划。派出去的探子还没回来,这两人是死是活,尚不知晓。邓舍勉强一笑,道:“娘子不在后营安息,来此作甚?城下大战,实在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