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就奇了。”梵老唏嘘道:“老夫一直以为南豫国大皇子早殇,所以如今的皇子们才会从二皇子开始排名,以至于太子之位一直悬空,似乎从来没听说过他们的大皇子尚在人世,怎么会有使者团前来寻找?”
叶痕眸光微微闪动,不着痕迹地看了百里长歌一眼,见她并无什么反应才缓缓道:“或许是他们收到了什么消息也不一定。”
梵老轻叹一声,“南豫与大梁一向无交涉,希望他们此次行动不要动摇到两国安邦才是,否则以梁帝这多疑暴怒的性子,指不定到时候又是一场血雨腥风,百姓生灵涂炭,饿殍遍地。”
“应该不至于到如斯地步,梵老多虑了。”叶痕宽慰道:“左不过是找个人而已,既然来的不是探子而是使者团,说明人家一早就打算好在大梁光明正大的寻找,既如此,说不定到时候还会有求于父皇,父皇才刚刚接连失去皇后和贵妃,必能腾挪出一片仁慈之心理解南豫国帝后,倘若到时候我大梁真的助他们找到了大皇子,南豫国帝后必定心存感激,或许这是一桩好事。”
梵老点点头站起身,笑道:“上次王爷来的时候说要用这山上的泉水冲泡紫阳毛尖,老夫便特意准备了放在家里,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尝到了。”说罢他亲自拿了茶壶走出去。
茅屋后面不远处有一眼山泉,梵老用青竹将其接了过来,不多时便接了一壶清亮的泉水放到火炉上烧着。
叶痕一听见他说紫阳毛尖,便想起送翠墨回栖霞宫那日,他刚进去时,姑姑也是这般坐在大殿内,优雅地品着茶,还跟他说了许多话。
叶痕眸色黯了黯,从十一年前贵妃产下死婴事件以后怀疑宁贵妃的又何止父皇一人,他也曾经怀疑过,但从来不敢去想如此大逆不道的惊天之举,他从来都在心底里麻痹自己,告诉自己宁贵妃只是因为厌倦了后宫的勾心斗角所以看淡了一切。
然而,昨日龙章宫内的那一幕,至今还回旋在他眼前。
姑姑对父皇的恨之入骨以及她死前的嘱托,那些揪心的画面一幕幕划过脑海,刺得全身都在疼痛。
百里长歌感觉到叶痕的气息有些不对劲,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掌心,轻声安慰,“王爷,永昌已经走了,她走得很开心,因为见到你终于长大成人还能继承她这些年所培养的心血,她本就是活在十一年前那场血案里面的人,昨日能在死前与你相认,你该高兴才是。”
“我没事。”叶痕微微摇头,“只是觉得有些遗憾而已。”
“这世上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和事。”百里长歌抿唇道:“比如我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明明都彼此挂念着对方,不想看到对方受半分伤害,但你我中间还是隔着一层纱,一层怎么也捅不破的薄纱,它导致我们会怒,会嗔,会吵,而正是这层薄纱时刻提醒着我们要学会珍惜爱,因为每吵一次,就会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更懂得珍惜对方,可一旦少了这些,我们之间很可能就永远陷入了沉寂,到无话可说的地步。永昌也一样,她应该活在十一年前,活在你心里那场磨灭不去的血腥案子里,我并不是提醒你要去记住那些仇恨,相反的,我只是觉得你的记忆里应该留住永昌最美好的那一面,这后来的十一年,不管是她的缺憾还是你的懊恼,都已经在昨天停滞了,你觉得永昌没能亲手报仇而觉得遗憾,殊不知她或许早就已经在这十一年里释怀了,否则凭借她的身手,怎么会在刺向梁帝的那一瞬间失手呢?”
叶痕微微一怔,抬眸定定看着百里长歌。
眼前的女子拥有一双异常灵动的眸,说话的时候,刚才被他咬得红肿的唇瓣微微翕动,巴掌大的面容轮廓绝美惊心,话语轻柔似微风拂过落梅,每一句都深深刻在他的心脏上。
那样暖,那样柔。
就好像很多年前,梨花白过百草谷时,她顶着纷扬落花而来对他伸出手说:“我不是你,无法对你感同身受,但是从今日起,请你把心中的痛苦和仇恨打包,因为,我将和你一起肩负所有,不管前方是鬼蜮魔窟还是万里荆棘。”
很多时候,他默默看着她的时候都在想,倘若时间就凝固在那个时候的那个瞬间,倘若没有后来,那么他和她之间就没有那些让他永远无法面对的颠倒磨折了吧?
“怎么了?”百里长歌感受到他停滞在自己身上许久的目光,微微皱了皱眉,问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叶痕轻轻一笑,“说得很好。”
“那你……”百里长歌还是有些担心。
“我很好。”叶痕含笑道:“只是有些想念你。”
百里长歌:“……”
她瞟了一眼坐在外面添柴烧水的梵老和秋怜,红着脸低嗤一句,“整天黏得就差形影不离了,你怎么还说这种话?”
叶痕恍若未闻,兀自道:“抱你抱不够,吻你吻不够,就连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是会觉得思念蚀骨,你说,我该怎么办?”
百里长歌彻底无语。
不多时,梵老将冲泡好的清茶端了进来。
百里长歌端起来凑到鼻尖一嗅,顿时清香入鼻,似乎全身的疲倦都随着这股香味慢慢消散,闭上眼微抿了一口,百里长歌赞道:“梵老好手艺!”
“这都是王爷教的。”梵老连连摆手道:“自从上次他来过以后,就让老夫准备了紫阳毛尖,老夫一直反复练习等着你们来好一展茶艺呢!”
百里长歌笑看着叶痕,“你喜欢这种茶吗?”
“我在姑姑那儿喝过。”叶痕淡淡道:“她的茶艺是我见过最好的,后来便一直喜欢这种茶。”
百里长歌象征似的点点头不再说话。
三人喝了会儿茶,又闲聊了片刻,嘟嘟突然从外面进来,非要让百里长歌带他去鸽子楼抓鸽子玩。
百里长歌拗不过他那倔脾气,只能放下茶杯拉着他的小手直接去往鸽子楼。
“王爷,这位……真的是武定侯府嫡女吗?”百里长歌走后,梵老又为叶痕添了茶,声音有种波澜不惊的味道。
叶痕无奈一笑,安静地喝着茶不说话。
“老夫并没有打探王爷*的意图。”梵老见叶痕不肯说,赶紧道:“老夫只是从这位小姐身上感觉到了一种非常不稳定的气息,似乎会有生命危险。”
叶痕抿了抿唇,抬目望着远处已经上了鸽子楼的百里长歌,还是没说话。
“王爷是否已经想到办法救她了?”梵老又问。
“时机一到,所有的东西都会恢复如初的。”叶痕极不情愿地说了一句,“救她的办法不是没有,只不过我想再等一等。”
“再等恐怕会有麻烦。”梵老也将目光投向百里长歌的方向,幽幽道:“恕老夫多一句嘴,这位小姐应该在很多年前被人下了蛊,那蛊虫至今还长在身体里,只怕是早就人蛊合一了吧?然而,此蛊虫寿命不长,我从她的气息感觉得出,蛊虫大限将至,倘若再不抓紧时间将蛊虫从她体内分离出来,只怕到时候回天乏术。”
“再等一等。”叶痕握紧了手里的茶杯,强行将目光移回来,艰难道:“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不想那么快让她恢复记忆,我想在她走之前完成我那些年没来得及完成的愿望。”
叶痕说到此处,眼眸中已经凝聚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道灵来的那天晚上,百里长歌去找过他,但他出去了。
实际上他去了安国公府见了道灵,道灵告诉他不能再耽误了,必须尽快把她送回百草谷,而之前谷主玄空的书信上也再三叮嘱,一定要尽快把她送回去,否则任何人都没法救得了她。
在滁州的时候,她发现了自己对十年前的人物印象越来越模糊,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他一直担心的事就快到来了。
梵老深深地看了叶痕一眼,有些不忍心地说道:“老夫与王爷相识多年,自知王爷做事向来有分寸,这一次,虽说是有些冒险,但只要王爷有任何需求,老夫定当尽力帮助你。”
“多谢梵老一番心意。”叶痕淡淡道:“在她走之前,我会尽力而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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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长歌带着嘟嘟来到鸽子楼的时候,安如寒正一只手捏着鼻子,一只手拿着小铁楸铲鸽粪,嘴里不停地咒骂叶痕。
百里长歌好笑地走过去站到他面前,“天将降让人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不过就是让你铲个鸽粪嘛!抱怨什么?”
“你这是落井下石!”安如寒一听顿时怒火蹭蹭往上冒,“之前说得好好的,老头儿回来的时候要向他隐瞒实情,可是你看看,你们一个个都干了什么?一群没义气的禽兽!”
百里长歌噗嗤笑了笑,心思一动,“我倒有个好办法能让你脱身。”
安如寒双眼一亮,“什么办法?”
百里长歌用眼睛瞟了瞟站在扶栏上的鸽子,挑眉道:“这里站着一堆帮你传信的家伙,你干嘛不好好利用?”
“对呀!”安如寒扔下铁楸一拍脑袋,“我怎么没想到?”
随即他又犯了愁,苦恼道:“可是我又能给谁写信呢?我爹要是知道我吃了宰了别人的鸽子被人家罚来铲鸽粪,指不定得气得胡子都翘起来,怎么可能还来救我?”
“你怎么那么笨呐!”百里长歌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就写信回去说你看中了某家的小姐,等国丧过后就将她娶进门,这样一来,你爹肯定马不停蹄地带着人冲上天霞山来将你领回去。”
“娶谁啊?”安如寒翻了个大白眼,突然贼兮兮地看着百里长歌,“不如你来当替死鬼,反正你跟皇长孙的婚约已经解除了,虽然你跟景润的关系亲密些,可他还不是照样没将你娶进门,你们俩还是个未知数,不如你嫁给我,我肯定带你去游历,看遍大梁的锦绣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