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长歌面色一变之后皱眉看向叶痕,见他也露出些许讶异,又将目光收回来定在魏俞所指的地方。
依旧是滁州独特的平顶式房屋,院内栽种了几株藤蔓,已经顺着高大的墙壁爬到外墙,日光照射在娇嫩的新叶上,显得青翠可爱。
高大的领春木探出院墙,嫩叶间细细密密打着花骨朵。
百里长歌的目光定在大门上。
这户人家,她自然是不认识的,但她认识仅仅一墙之隔的秦开明家,更认识他家院中那棵独一无二的水青树。
“你确定没弄错?”百里长歌惊讶之余望向魏俞。
“是那两个孩子指给奴才的。”魏俞也有些不太确定,犹豫说道:“我也不知道竟然会在秦老伯家隔壁,而且……而且仅有一墙之隔。”
“魏俞,你先去敲门。”叶痕对他摆摆手。
魏俞闻言,迅速走上前去敲门。
“两位大人,你们又来查案了?”身后传来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
百里长歌回头,见到对面水渠边的一棵大柳树下围坐了几个妇人,或刺绣,或纳鞋底,更有带了竹篮摘菜的,上次挖坑埋秦黛送给她儿子的玩具那个妇人正咧着嘴冲他们招手,她不知道叶痕的身份,便以“大人”称呼。
“大娘有事吗?”百里长歌踩着搭在水渠上的青石板绕到对面。
她今天刻意弄了点胶将眼皮拉得低垂,双眉更是描的粗浓,脸上再涂点东西,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几年没吃饭,面黄肌瘦的饿死鬼。
妇人们见到她,皆齐齐打了个寒颤,但碍于她“公门中人”的身份,还是站起来行了礼这才坐回去,将桌上的瓜果递过来给她。
百里长歌摇摇头,“大娘们的心意我心领了,如今在办案,瓜果就不吃了,你们留着吧!”
“大人,你们可是来找关老二那不要脸的媳妇儿?”刚才说话的妇人目光锋利地盯了大门处一眼,毫不客气地问百里长歌。
百里长歌一愣,明显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妇人见她一脸茫然,便指向秦开明家旁边的那道大门,呸了一声继续道:“大人您恐怕有所不知,关老二在不久前病逝,这才两个多月,他那不要脸的媳妇儿便跑到秦开明家去了,一开始我们以为她是心善,见到秦开明挨了衙门的板子受伤去照顾他,没想到这一照顾,就照顾到人家床榻上不回来了,哎哟,大人您也别怪民妇嘴碎,那甄月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甄月娥?”百里长歌眯着眼睛往秦开明家的方向看了一眼后问妇人,“你的意思是,如今在秦开明家照顾他的那个妇人就是他家旁边那间院子的女主人?”
“可不是嘛!”妇人再度呸了一声,“我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就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女人。”
“你说她的丈夫在两个月前病逝了?”百里长歌又问。
“是啊!”妇人深深皱眉,“当时我们几个看她可怜,都扔下自家的活计费心费力去帮她办了这场丧宴,谁知道这才两个月,她就露出本性了,要是早知她是这样的人,她就算是要死了,民妇也不会怜悯她半分!”
“竟然……有这样的事!”百里长歌垂下头,喃喃自语,随后又与那几个妇人客套了几句沿着水渠上的青石板走了回来。
“如何?”叶痕瞧见她面色不对,赶紧问。
“你看。”百里长歌没有直接回答,反而伸手指了指刚才那道大门处。
魏俞已经将门敲开,里面走出来一个妇人,抱着几件新缝制好的男子衣袍,见到魏俞的那瞬间,脸色大变。
正是昨日才见过面,在秦开明家给他端茶送汤药的大娘。
百里长歌一懵。
叶痕面上露出几许惊讶。
“会不会太巧了点?”百里长歌抿唇看着甄月娥一脸慌乱想立即关上门往里面跑的神情。
“这恐怕不是纯巧合。”叶痕深深看了两家院子一眼,淡淡道:“我们过去一望便知。”
百里长歌点点头,跟上了他的脚步。
片刻之后,两人已经站到门前。
甄月娥还在半推半拒,想将他们三人拒之门外。
“大娘你莫慌。”百里长歌轻声道:“我们来是有些事想要问你,并不涉及你个人的私事。”
她这一说,甄月娥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将准备关上大门的手缩回去,低低冲三人说了声请。
魏俞留在外面。
百里长歌和叶痕走了进去。
甄月娥立即去煮了茶奉上来这才怯怯垂首站在一旁。
百里长歌四下打量了一眼,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但屋中摆设的古玩器具极少,也不像被人腾挪过,倒像是从来没有摆设过一样,她目光在墙壁上高高挂着的一柄佩剑上定了一眼后迅速收回,问甄月娥,“我听说你夫君在两个月前病逝了是吗?”
甄月娥一听到这个问题,刚才压下去的惶恐瞬间又涌上来,动了几次嘴唇才缓缓说道:“是,民妇的夫君在两个月前走了。”
她说着,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哀求百里长歌和叶痕,“王爷,尹大人,民妇一生无所出,如今夫君走了,只剩我一人孤苦无依,我若是不找个靠山,那……那民妇这一辈子就完了。”
“我们不是来追究这个的。”百里长歌皱了皱眉,示意她起身,“我们是想问你,两个月前可有什么人到过你们家?”
“这个……民妇记不太清楚了。”甄月娥起身抹了眼泪又站到一旁。
“是一男一女。”百里长歌提醒她,“男的大概三十多岁,女的就是我昨日在秦老伯家画的那个人,你再仔细想一想,他们两人可是都来过你们家?”
“那段时间夫君病重,时不时有邻里上门探望,大人所描述的男子太过寻常,民妇记不得,但我记得有一个戴了斗笠的女子来过,我没看清她的容貌,所以不知道是不是画上的人。”
叶痕心思一动,问她:“戴了斗笠的那个女人是来找你夫君的吗?”
甄月娥轻轻点点头。
“若我没猜错,你夫君以前是军人是吗?”叶痕又问。
甄月娥猛然抬头,随后支支吾吾道:“他以前当过几年兵。”
“还不是普通的小兵。”叶痕衣袖一拂,手指指着墙上那柄佩剑,缓缓道:“这个剑是十五年前武定侯率兵亲征的时候,兵部派发给参将的,上面都有特殊标志。”
甄月娥身子一震,再度跪到地上,“民妇真的不知,还请王爷明察。”
百里长歌越听越糊涂,“所以王爷是想说关老二曾经是我爹手底下的参将?”
“是,也不全是。”叶痕道:“当年武定侯挂帅,手下有好几个将军,其中一个就是三老爷百里亭,而每个将军手下参将的佩剑不同,我清楚的记得这种佩剑是三老爷手下参将佩用的。”
“我去!”百里长歌忍不住用看鬼神一样古怪的眼神看着他,“这你都能记得?”
“你别忘了,我自小就在军营里长大。”叶痕笑看她一眼,“更何况我天生过目不忘,所以记得住这些。”
“那就算真如你所说,关老二曾经是三老爷手下的参将,似乎也不能说明什么吧!”百里长歌撇撇嘴。
“你夫君是什么时候退役的?”叶痕没有回答百里长歌的话,反而看着甄月娥。
“这个……这个民妇不太清楚。”甄月娥还是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那他病逝的时候多少岁?”叶痕又问。
“三十六。”甄月娥这一次没有犹豫,回答得很干脆。
“你们成亲多少年了?”百里长歌明白了叶痕的意图,不等他开口,她继续问:“十三年。”
甄月娥低垂着头,声音细弱蚊蝇。
“那么关老二当时的年龄是不可能退役的。”百里长歌很肯定地说道:“除非是他身染重病。”
“没有。”甄月娥摇摇头,“夫君是近一年才开始染病的。”
“这里面有古怪。”百里长歌眯着眼睛想了片刻又问:“那么,戴着斗笠的那个女人来找关老二都说了些什么,你可知道?”
话到这里,甄月娥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抬头道:“我想起来了,当时在那个女人之前还有一个身宽体胖的男人来找过夫君,我夫君勉强撑着身子下床待他去了后院,然后那个男人没多久就像疯魔了一样跑出来,之后那个戴着斗笠的女人就进来了,她说来找之前那个男人,我给她指了路她就直接走了。”
“没去后院?”叶痕问。
“没去。”甄月娥摇摇头,“她声称是来找那个男人的,所以我就给她指了路。”
“你家后院有什么?”百里长歌想着究竟有什么东西能让二老爷吓得精神失常?
“夫君在后院收拾了一间屋子,里面供奉了一个灵位,我曾经进去打扫的时候看见上面写的是‘威远将军百里亭’。”
百里长歌恍然大悟,用钦佩的眼神看着叶痕,“你果然没记错,关老二曾经是三老爷手底下的人。”
“为什么来你家那个男人一见到灵位就吓得精神失常了?”叶痕微微蹙眉。
甄月娥低声道:“我当时隔得远,听不太清楚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只记得那个男人问我夫君这个灵位是什么时候开始供奉的。”
“然后呢?”百里长歌迫不及待问。
甄月娥摇摇头,“夫君如何回答我没听见,但后院的那个灵位,自我嫁进门就一直供奉着的,夫君即便身染沉疴,也必定每日去上三炷香。”
百里长歌顿时如遭雷劈,身子僵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微怒道:“你一定是记错了,威远将军明明是十年前病逝的,关老二怎么可能会在十三年前就开始供奉灵位?”
“民妇不会记错。”甄月娥很肯定地说道:“因为我刚嫁进门的第二天起床做的头一件事并不是像别的新妇一样去给公婆敬茶,而是跟着夫君去给那个灵位上香磕头。”
百里长歌再度全身一震,“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我明明记得,三老爷是在战场上染了重病,被父亲遣人送回来,然后为了冲喜才娶了三夫人,十一年前生下少卿,第二年便不治身亡。”
“稍安勿躁。”当着甄月娥的面,叶痕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用眼神安慰她。继而转头望着甄月娥,“你刚才说的那些能确定没有半分疏漏吗?”
“民妇非常肯定。”甄月娥道:“夫君无父无母,家里供奉着这位将军的灵位,连新婚第二天都带着妻子去上香磕头,这件事在这一带都是传开了的,为此夫君还被邻居们传颂了一段时间。”
“照你这么说,最先来的那个男人是因为知晓了威远将军的死亡时间才会吓得掉头就走是吗?”叶痕轻声问。
“兴许是这样。”甄月娥点点头,又道:“难怪后面那个女人会如此急迫地想要找到他,如今想来定是担心自家夫君的安危……”话说到一半,发现了不对劲,她赶紧抬起头,迷茫地望着百里长歌,“刚才尹大人说那个女人的面貌与昨天画像上的一样,那她不就是秦文吗?她是秦文的话,那个男人……”
“大娘你想错了。”百里长歌知道她要说什么,赶紧出声阻止道:“他们两个只是认识而已。”
“哦……”甄月娥点点头,又疑惑道:“秦文既然已经来了滁州,为什么到了家门前还不进去看看她爹呢?”
百里长歌劝慰道:“秦文自小被秦老伯狠心卖给宫里的人,她自然是怀恨在心的,这个心思也不难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