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蓉脸上浮现出一丝怒色,翻身矫捷的跳下马来,少女高挑,站在那里和那环庆军小军官齐头,一双大眼,目光狠狠的就刺在那环庆军小军官脸上!身后亲卫是知道郭蓉脾气的,忙不迭的就涌上去将郭蓉架开,推到渡口处上了小船,回头不住的和那环庆军小军官赔情:“将军高义,俺们记着!回头或酒或饭,都是俺们的,都是俺们的!”
那环庆军小军官刚才差点给郭蓉有如实质的目光吓得退后一步,等到郭蓉上船了才反应过来,心下暗骂了一句:“好凶蛮的小娘!燕地男女,都是这般不驯,俺们辛辛苦苦的将这里打下去为球什么?”
在高处看热闹的环庆军军将朝着这里笑闹:“过河的是什么男女?蒋泥虫,花不留丢的小娘嫩手,有没有摸着?”
那环庆军小军官仰头就骂:“直娘贼,却是郭家女儿过河奔丧!要是俺,早点伸腿瞪眼是正经,这几个厮鸟,背后给萧宣赞动了刀子,现在却是现世报,眼瞧着萧宣赞就要一飞冲天的人物了,他们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囚攮的,却该你下来值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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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上亲卫,拉着长索缓缓将小舟牵向北岸。北岸那些在地窝子里面容身的常胜军士卒已经看到这里动静,更看到了在船头长身而立的郭蓉,纷纷奔走相告:“大小姐来了,大小姐了!”
郭蓉在军中长大,性子又英气爽朗,很得军心。常胜军这些残部已经如此处境了,看到熟悉的人也就加倍的亲切。有的常胜军士卒还知道大小姐和那位萧言似乎有点不清不楚的,看到郭蓉到来,忍不住都想,难道郭药师穷途末路,想到了用女儿当门包,看能不能在萧言面前转圜一二?早知道今日,又何必当初?
不管是什么念头,这些常胜军仅存老卒看到郭蓉都是欢喜,顿时就有人飞奔去禀报郭药师。
郭蓉悄立船头,眼前常胜军凄惨景象看得清楚。背后环庆军军将士卒的笑闹对答,她刚才也一一的都听在了耳中。
自家爹爹,果然是已经走投无路了啊............他终究还是没有斗过萧言。自己,毫无疑问最终还是站在爹爹这一边的............可是为什么,站在那一头的,就是萧言?
这个初逢时候,颤抖畏缩,细皮嫩肉,看起来怎么也不像个英雄豪杰的家伙,怎么一转眼之间,就作出了如许事业,已经远得自己都看不见了,甚至连想一下,都觉得有种莫名的心痛?
和萧言相识以来,一直都是在共同出生入死之间渡过。郭蓉也很清楚,自己怕是喜欢上这个和自己同样倔强的男子了,软禁当中,涿州独处,越是空闲下来,那份思念,就越来越深。怎么也排遣不去。
只是这捉弄人的老天,越是压迫折磨于他,反而将他淬炼得越发耀眼。自己却已经有些承受不住这贼老天的捉弄了!
转瞬之间,小舟就已经抵达对岸,郭蓉勉强收起心中情绪,轻巧巧的跳上河岸。常胜军士卒早就迎了上来,引着郭蓉就朝郭药师赵良嗣所在处走去。在郭蓉身边,这些常胜军残余士卒人人衣甲破碎,满脸都是风霜憔悴之色,手上脸上,全是满满的冻疮,人人都是情绪消沉。这么大一个一两千人困居的河滩,显得安安静静,偶尔只传来篝火当中柴枝被火烧透的迸裂之声。
郭药师和赵良嗣所在中军,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大一些的地窝子,上面盖了几层树枝柴草,看起来落魄已极。在这地窝子口上,甄六臣按剑在那里等候,看着郭蓉到来,微微点头示意,神色当中也满满的都是郁郁愤懑之色。
郭蓉上前一步,颤声道:“五叔............五叔真的没了?”
甄六臣脸上闪过一丝惨然的神色,点点头,低声道:“进去看看都管吧,都管也伤得不轻............困在这里,要吃没吃,要喝没喝,缺医少药............直娘贼,萧言杀了俺们便罢,何苦这般折辱人!”
郭蓉咬咬嘴唇,一声不吭,低头就钻进了地窝子当中。
地窝子里面,一片昏暗,只有一些树枝柴草没盖严实处,有几丝雪光透进来,让里面人物面貌依稀可辨。地窝子里头,一股血腥和伤药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角落处用树枝草草铺了一个地铺出来,郭药师高大的身形就躺在上面,身上包扎得横一道竖一道的。他旁边坐着一个人,正是赵良嗣。这位赵宣赞一副忧心的模样,只是看着郭药师,手里还捧着一个破陶碗,里面乘着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看起来这位一向眼高于顶的赵宣赞,此时此刻也和郭药师相依为命了起来,一副殷勤照看的模样。
听到郭蓉进来的声音,郭药师勉强支撑着想坐起来,但是举动看起来艰难万分。赵良嗣忙不迭的放下手中破陶碗,伸手就去搀扶:“郭都管,你又何苦乱动?还想让伤势恶化下去不成?”
看到老父如此末路模样,郭蓉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忍不住就夺眶而出,上前一步颤声呼唤:“爹爹,你怎么这样了?”
郭药师终于支撑着坐起,依稀光线下,这位燕地大豪已经憔悴得不成一个模样。可是坐在那里,仍然不曾露出自己麾下残存将士那般郁郁神色,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蓉儿,你可算是到了,一路上如何?爹爹在前头打仗,也顾不得你,在涿州没出什么事情罢?”
郭蓉扑了过去,半跪在那里,搂着郭药师胳膊,任眼泪就朝下滴。不过少女终究是有些男儿英武之气,虽然落泪,却没有哽咽之声发出,只是定定的看着郭药师:“............他怎么能这么作践你?就算我们郭家和他有仇,要杀要砍痛快一些就是,何苦将人陷在这里,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赵良嗣在旁边跌足长叹:“岂不就是这个道理?成王败寇,原也没有什么说的?某和郭都管无非坐等这萧言如何报复而已,可是这残余儿郎,也都是打了一场硬仗恶仗的,也是大宋有功之臣,这萧言怎么就能如此对待他们?”
郭蓉回头,冷冷的看着赵良嗣:“要不是你弃军先走,怎么会有今日局面?我和爹爹自说话,要你插嘴做什么?”
郭蓉一句话,顶的赵良嗣顿时就噎在那里,想发作,现在却又实在没什么底气能发作出来,而且这郭蓉还是现在他们要借重的。多亏郭药师在一旁给他解围:“蓉儿,你说什么话!赵宣赞也是和我们郭家同甘共苦的人,这几日爹爹也多亏得赵宣赞照应.........”
他黯然一笑,此时此刻,却突然大有英雄气短的意味,摸摸郭蓉的头发:“其实爹爹这个模样,也不想让你看着,结果还是巴巴的将你叫来了............倒不为什么,爹爹纵横乱世半生,什么样苦没吃过,什么样的事情没有见过?只是这剩下不多的儿郎,俺带着他们乱撞了这么些年,实在也委屈了他们,现在不能让他们落一个没下场............爹爹是没法和萧言说话了,你就跟萧言说一声,常胜军他也收了不少了,这些人,也就麻烦他照料一下,俺在这里,他要怎么样,等着他动手就是。不过可要快些,不然俺撑不住先去了,他也只能刨棺鞭俺的尸了............”
郭蓉猛的在地窝子里面站起来,这地窝子本来就不甚高,郭蓉个子又足够高挑,一下就将顶盖柴草枯枝撞得乱纷纷的落下。郭药师似乎知道女儿心思一般,瞋目喝到:“你想做什么?你要是心中还有不平之气,俺就不许你去见那萧言!俺们郭家输了,就要认命!爹爹可以和姓萧的强项到底,你却不成!六臣,将蓉儿带回去,送回涿州,俺让她来错了!”
郭蓉却不说话,猛的一紧自己腰带,让一束纤腰看起来更加的惊心动魄。她抿唇道:“爹爹,我去给常胜军儿郎们讨一个公道!就算是你,也没有尽着这般折辱的道理,姓萧的就算要对付我们郭家,也得光明正大的来!你别拦着我,我就算碰死在萧言面前,也不会在他面前求他半句,就算是死,我也死在爹爹你前头!”
说罢她就大步转身朝外而去,甄六臣当在地窝子门口,想拦住她,却被郭蓉一把掀开。少女翻身上了拴在地窝子门口的坐骑,来不及解缰绳就刷的一声拔出佩刀,一刀将缰绳斩断,拉起马头就朝北驰去。甄六臣在他身后也翻身上马,带着亲卫就大喊着郭蓉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