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人的重骑,已经进入营地休息,望楼和土垒之上,寨栅后头,大队南人步卒持弓荷戈值守,防止堡寨当中趁夜冲突。夜巡哨探,也撒了出去,张开了警戒。
但是南人的大队辅兵和民夫,却还没有休息,在张家堡堡寨之外散布出去老远。伐木的叮叮咚咚声音,一阵一阵的传来。这些南人,倒是一点时间都不浪费,趁夜在备置材料,准备打造攻具!
夜色当中,还听见南人士卒唱起了他们家乡的歌谣,不时传来一阵哄笑。那些辛苦干活的辅兵和民夫也以燕地歌谣相和。看来这支军马,士气也相当高涨,仿佛真的准备硬生生打一场攻城战!
生硬的夜风,吹在银可术脸上伤口,一阵阵冰冷的刺痛。银可术突然活动了一下身子,后面伺候的亲卫忙不迭的迎上:“银可术,可是要休息了?”
银可术摇摇头,吐了一口粗气:“入娘的,还是看不明白。但是南人既然将北面露给俺们,俺们不用也是白不用。想摸清南人到底打什么鬼主意,非要更多军情不可!等夜色再黑一点,派几队哨探出去,每队两个女真,夹一个熟知地形的张家新附军。联络各处堡寨,看看那里动向,还有一点要紧的,看看那南人萧姓统帅,现在他的旗号,到底在哪里!”
说到萧言的时候,银可术忍不住咬了咬牙齿,脸上伤疤,也扭曲了起来。在这夜色当中,显得分外的狰狞。几名女真亲卫,都不敢直视银可术脸面,一个个恭谨低头应是。大步的转身跑下寨墙。
银可术也不想再在这里呆着了,也转身下寨墙,剩下亲卫,紧紧的跟着他。就听见银可术犹自在低低自语:“一下就将你力量全部展开,钉死在各处,这不是笨么?出现万一,应变时间足够否?你到底是什么打算?难道真的要拼性命攻拔堡寨?自己顿挫兵锋?如果俺的对手,就是这般本事,俺受的这伤,还真是不值什么,太让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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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董大郎据守的那小小堡寨上,董大郎也如银可术一般,静静的在堡寨寨墙上,向远出观望良久良久,直到夜色慢慢的沉降下来。
在他视线所及的地方,在一个略略高出周围的地方,一队南人军马,也同样落下了营寨。这支南人军马,大概有一千步卒,还有五六十骑军。旁若无人的就在堡寨不远处安下营盘,那些骑军在堡寨周围来来往往,半点也没顾忌堡寨内的动向。
董大郎在这个堡寨,只掌握着自家的新附军五百,还有张家的新附军差不多同样是这个数字。但是自从他精锐在檀州丧尽之后,董大郎对剩下的这些新附军的战斗力,就没有太大把握了。
这些新附军多是奚王霞末的余部,民族混杂。董大郎在其中也没有多少心腹。古北口血战拼得太惨,这支新附军士气在战后始终不高。女真军马败绩,银可术受创,他们更是沮丧。两家新附军处在一起,关系也相当紧张。对于张家那些新附军来说,不敢找真女真什么麻烦,但是对董大郎所部,却敢于挑衅一番。这里本来就是他们的地盘,排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两家军马在一起,倒有一半精力花在了提防对方上面!
正因为对自家战力的不自信,伤势又没大好。董大郎才不敢出寨挑战这支孤零零的南人军马,而是持重据守。反正在他看来,这支南人军马也不可能威胁到他所在堡寨,哪怕进逼张家堡,也是做样子的多。攻城之战,十则围之,南军步卒不多,最多和女真兵马加上新附军持平,哪里有猝然拔下这些张家经营数十年,坚固至极的堡寨的道理!
银可术主持大局,董大郎放心得很。宗翰也是聪明之极的大军统帅,得到这里消息,定然会派出援军。只要援军一到,这些分处在堡寨之外,已经分散了力量的南军,只能遭受败绩!
按照正常来说,这支兵马不多的南军立寨。董大郎都应该懒得看才是。还不如在自己的府第,将伤再养好一些。熟悉一下现在手里的新附军,发展一批心腹出来。再调和一下与张家新附军的关系。这任何一件事情,都比担心这支南人军马要紧许多。最多再在自己有力量,南人又开始懈怠的时候,派出兵马,骚扰一下他们。
但是董大郎从中午开始,却始终站在寨墙之上。看着南人立寨,看着南人轻骑威胁性的直抵他的堡寨之下,炫耀兵威。看着南人后勤辎重的车马,源源从南面过来,经过这里正在设立的营寨,朝北而去。
所有原因只有一点,就是那南人营寨,从一开始就高高飘扬的大旗,那面大旗上面,有萧字旗号!
南人统帅萧言,就在他的眼前!就是这个人,他抢下涿州易州,将他赶到塞外。在古北口派出兵马挡住他,让他差点越不过燕山,在女真人面前大大丢脸。又和他争夺檀州,将他最后一点心腹,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就是这个萧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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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言............萧言............”
董大郎悄立在堡寨寨墙之上,脸上神色未曾动摇半分,只是冷淡的瞻看着眼前这肆无忌惮的敌手。
可是在他心里,这个名字,却不知道已经给咀嚼了多少遍。
上次见到这个萧言,是什么时候了?
董大郎自问这个问题,竟然觉得似乎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那夜孤村当中,是他们两个第一次初见。那时候自己还是郭药师的好儿子,是燕地的少年英豪,他有三千父一辈子一辈跟着他的心腹精卒,在常胜军中有自己的局面。放眼整个燕地,不论是辽人宋人,哪怕是远远出使过来的女真,谁不知道他郭大郎这少年英豪的名声?
当是自己的感觉,就是天下之大,足够自己纵横驰奔的。郭药师在这燕地即将大变之际,仍然游移不定,也很是让董大郎鄙视。当年英豪,气短如此?
如此天崩地裂,气运变幻的时候,正是大好男儿一遂心中志向的最好时机。难道就顿兵在涿州,白白看着时机过去,直到最为迫不得已的时候,才选择一方投靠,成为别人麾下的走卒?这个时候,就要早点决断,不论是南是北,毅然行去,直到将整个燕地掌握在手中,再放眼天下,看有没有可趁着风云奋起的时机!
拥十万兵,据幽燕地,问鼎之轻重,方能不负此生!
那时候的自己,就是如此的意气风发。
而那时候的萧言呢?孤村当中,这个人被几名宋军小卒围在当间。那时候自己,似乎更注意那岳飞的英豪气概了,只是在心中暗叹,这个宋军小卒,非是池中之物。萧言不过淡淡的扫了一眼便罢,那家伙皮肤白白的,脸上嫩得跟女人屁股也似,看着常胜军的长弓大剑,眼泪汪汪的似乎随时都能哭出来,怎么瞧着也不像一个有出息的样子,谁也不知道当时这萧言有没有尿了裤子。
马上的自己,和马下的萧言,当时悬殊,何止天壤!只要自己一声令下,一万个萧言,也砍了脑袋!不过自己当时,可真没有兴趣去杀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家伙............
谁能想到,短短几个月,两人之间的际遇,就已经变化得如此的剧烈!
这家伙,已经是宋人的大将,什么官位可不知道,不过看着宋人宝贵的轻重骑兵多在他麾下应命调遣,就知道这地位低不到哪里去。而自己却一败再败,带着几百乌合之众,和以前绝看不上眼的张家那些堡寨乡勇混在一起,看着萧言大军在自己眼前纵横来去,大大咧咧的扎下营寨。这个时候,萧言才是能改变燕地局势的英豪男儿,而自己不过在苟延残喘罢了!
背后传来了靴声轻响,董大郎这才缓缓收敛了心神,转头看去。却是这个堡寨张家新附军的统领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