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目光一碰,都是恨不得咬牙切齿和血吞了对方的凶狠。但是战事演变到这一步,两军都已经遍体鳞伤,精疲力竭,谁也一口吞不下对方。只能这样缓慢的持续流血。这场战事,已经从清晨开始,一直厮杀到头顶太阳就要西斜!
马扩看到暂时又到了双方都要喘息一阵的时候,这才无话,被余江扶持着踉踉跄跄的退到了箭楼左近。箭楼里面,全是宋军伤卒,几个伤势轻一些拿着各种城头备下的防火器具在戒备,火箭射入,就要第一时间扑息火头。伤卒们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谁也没有大声惨叫,只有低低的呻吟之声。
看到马扩身影出现,一个还能动的伤卒,竭力支撑坐起,问道:“马宣赞,俺们援军到了么?檀州现在还在俺们掌中,俺们做到了,现在就看萧宣赞的援军的了!”
马扩无语,他从古北口开始,就一直等待萧言的到来,从那里一直等待到了檀州!大宋精骑,不可不谓忠勇,在敢于死战,敢于一马当先的统帅身后,他们从来都是义无反顾,至死方休。但愿萧言,不要负了他们这一路的孤军苦战!
他极目向南看了一眼,只看见寂静无声的幽燕原野。宋军营寨也在不远的地方,敌我双方,都没人顾及到这处已经完全空了的营寨,只有宋军旗帜,犹在猎猎飘扬。
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这一支打着大宋旗号的军马,还在苦战!
萧言啊萧言,你也该来了,俺们已经等得太久!
檀州城中,现在烟火炙天而起,到处都是哭喊,到处都是尸首,这座曾经还算平和的州郡,已经彻底糜烂。一阵阵烟气夹杂着尸臭就这般扑面而来。
马扩倒也没有太过于同情这座州郡百姓的命运,他自小生长兵间,什么样的惨状都已经见过。他现在只关心着眼前战事的局势。双方僵持,已经成了既成事实了,短时间内,两支筋疲力尽的军马都没有吃掉对方的能力。现在能决定战局的,就是谁的后续援兵最先来到。
女真军马,谁都知道离檀州并不遥远,可自己却完全不知道,萧言的人马到底离这里有多远!
他在那里重重的喘息,旁边余江不出声的递过一个水袋。马扩一愣,方才接过了,仰脖喝了一口,又放下来叹道:“留给伤卒吧............”
话还没说完,他心头却又掠过一个和眼前战事并不相干的念头:“方腾方参议,现在又在什么地方?但愿这个汴梁子能够无恙,就算俺们殉了城,他也能将从古北口到檀州的这孤军血战消息,带给大宋,带给萧言,带给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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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马扩念到的方腾,现在正在单人独骑,朝南疾驰。
在二十骑宋军率先抢到城门,一直拖延到马扩大队到来之际,方腾已经一眼就看出眼前局势,靠着二十骑宋军牺牲,马扩终于抢回了时间,要不就顺利夺下檀州,至少也有打成僵持的局面!
董大郎和马扩,他们所有底牌现在都已掀开,剩下的无非就是将士血战而已。最后决定檀州命运的,还是谁的后续援军最先到来!
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参加这场战事无非也就是多一个累赘。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南寻找在他算中必定会到来的援军。接引他们,尽快加入这场战事,底定檀州局面!
可是当他背着檀州方向疾驰,却有无数次想掉头回顾,策马回去和马扩他们同生共死。那二十骑宋军孤身迎向坚固的檀州城墙,迎向无数的檀州守军,身后还有董大郎的数百铁骑拼死而来的景象,一次次的在他心头闪现。
那些一向被大宋士大夫小视,甚而嘲讽的大宋军人,义无反顾的姿态,让他深深震撼!
这大宋,到底是这些士大夫在支撑,还是这些百余年来,一直在边地默默牺牲的战士们在支撑?
马扩离开古北口的愧悔难当心情,方腾现在才深刻的理解。萧言要是并没有援军到来,那他离开他们独活于世,这一辈子的后半生,将为怎么样的情绪所折磨!
萧言,萧言,如果你是那应运之人,如果我方腾没有算错,你就快点出现!
他已经拿出了全部气力,尽力的将自己平稳的放在马背上,随着这从古北口就一路跟着他的忠实坐骑颠簸起伏,战马也已经跑得浑身是汗,长长的喘着粗气。方腾也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要被颠簸出来了。可无数次极目四顾,都没有看见这檀州左近,有半点大军奔来的踪影。
一路狂奔,他已经出去了二三十里,头顶太阳已经西斜。眼前仍然是朝着远处铺开的幽燕大地,田地抛荒,坞壁在远处林立,檀州升起的烟火,让左近百姓全部缩入了坞壁当中,天地之间,空空荡荡,仿佛仅他一人一骑而已。
他猛的勒住了坐骑,战马长嘶一声跳跃几下,这才立足,可以感觉到战马胸腹剧烈起伏着,汗水如瀑布一般在顺着皮毛朝下滑落。方腾看看西斜的太阳,掉头回望。檀州已经遥远得如同一个小黑点,只能看到一丛丛烟柱不详的升起,上接天际。
似乎还有喊杀之声,顺着幽燕秋风,隐隐约约的飘了过来。
在这里还接应不到来援军马的话,只怕就来不及了!女真兵马,绝对不会离檀州太远。他们这个时候,也许已经逼近了檀州!可以想见,马扩他们现在已经竭尽了全力,不管檀州战局发展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只要这些女真军马一旦加入,他们也回天无力!
既然如此,那自己还不如回去和他们同生共死!虽然不能操刀,可是拉着一个女真鞑子同归于尽,总能做到吧?大宋这场战事至今,但有殉国的战士,没有捐躯的书生。从自己这个不合时宜的汴梁子开始,总能震醒一些人罢?
马扩淡淡的嘲讽一笑,就准备掉头回去。临行之际,他最后向南看了一眼,就是这么一眼,他的浑身都已经僵住。想控制自己的心神,却怎么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泪水,就这样拼命的滑落下来。
方腾转瞬之间就感到自己的失态,有的人在生死之间,变得心肠更硬。方腾却觉得自己那种在汴梁富丽岁月养成的嘲讽冷淡性格,在这一趟出生入死的历程当中,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