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太后被赐死,赵毅亲自送了她一程。
永寿宫中,断壁残垣。庄太后一身素衣,褪去三十年纤华风尘,保养良好的莹白素面,风韵犹在。
纤长手指从焦黑的废墟中捡出一块铜镜,握在手里,嘴角牵出一抹淡笑。
“当年,我与他已定亲。赵真那年刚刚继位,巡狩南岳,一眼便看中了我。强行将我纳入宫中为妃,没人敢违逆分毫。我十五岁便为赵真诞下龙子,尚在襁褓便莫名夭折,最后查得是皇后所为。皇后乃功勋家世,世代高门显贵,权势极大,赵真为了我,彻查此事,掀起了一场前朝后宫的大震动。
古之圣明君主能做到这般的,没几人,那时,我是真对他动了心。乃至皇后家族旧部逼宫时,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披荆斩棘,同赴生死。皇后一脉扫平,我当了贵妃,再次诞下皇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坐上了皇后的宝座。若是历史停在这一刻,人生也便圆满了。”
庄太后擦拭干净铜镜,映照出一张苍白的脸,曾经的绝代风华被权势磨平之后,便只剩下这张乏味的容颜。
“后来你母亲进了宫,一切便都变了。再后来有了你,赵真连他还有几个儿子怕都是不记得了。再后来,我才知道,我的第一个皇儿无故夭折,并不是那位皇后的功劳,不过是赵真想借用南岳兵权抵制皇后一族的伎俩。”
庄太后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无悲无喜,“每个踏入宫门的女子,或许曾经天真善良,最后不过是沦为权力的棋子,成为男人的玩物,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我从小跟父兄在边关长大,从未贪慕过权贵,不过想与真心相与的人不离不弃白首偕老。左谦,弥补了我这一生的遗憾。你母亲病死,是我做的,因为她抢走了我唯一的靠山。你父亲驾崩,也是我做的,因为他在几年后得知真相竟还想废后,完全不顾及当年同赴生死的情谊。你皇兄,也是我亲生骨肉,他本不必死,可他撞破了我跟左谦的私情,竟然要将左谦五马分尸,还要将我关入冷宫,呵呵,他可知道,他的母亲曾为他的道路双手沾染了多少血吗?一个女人,丈夫靠不住,儿子也靠不住,那便只能靠自己。血洗赵氏宗族,那是我的主意,左谦不过替我担了这个污名,代我被世人唾骂,死后悬尸城门,呵,赵毅,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庄太后终于转过头来,双眼似有血泪溢出,“左谦,是这个世上唯一诚心诚意待我不离不弃的人,唯一一个!”
“但他,却是因你而死,不是吗?”赵毅幽幽淡淡一句话落在地上,无声,却足够刺穿庄太后最后一层壁垒。
左谦自坠城楼,别人都道他是畏罪自杀,死得便宜。可赵毅看到他跳下来时,想的却是,他这一死便免去京城百姓的战祸。这是左谦最后为自己良心而做的一件事,从此他也解脱了。
赵毅悬尸十日,便是做给宫里那位罪魁祸首看,不过,庄太后倒是比他想的还要沉得住气。那这左谦于她,也不过一枚棋子罢了,谈何愧疚谈何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