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后的声音平平稳稳,如一缕轻烟在大殿中飘散,混着袅袅的檀香,令人不觉有了一种昏昏欲睡的冲动。她望着太平的眼睛,微微地直起了身子,缓声笑道:“你说。”
太平取出那份封她为王的圣旨,轻轻搁在身前的案几上:“这封旨意,应当是您的意思?”
武后温雅地笑了开来,眉目间隐约可见浅浅的笑纹,如一朵牡丹雍然绽放。她抬指按住那封圣旨,缓缓说道:“这不是我的意思,是诸位宰相和你阿耶共同的意思。诺,上头还有你哥哥的印。”
她的声音温柔且平和,目光中还隐隐带着一种可以称之为真诚的东西,乍一看去,果然像是一位诚实且恳切的母亲,将臣子和丈夫的决议缓缓道来,没有任何丝毫可以置疑的余地。
太平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嘴角:“是么?”
她站起身来,望着武后的眼睛,轻声说道:“但是除了我本人之外,瀚海、陇右、剑南、安西,甚至是传送粮草的卫兵、我身边的亲卫,全然没有受到半点封赏。从头到尾,长安城就只发出过一封诏书,这封诏书上写着:封太平公主为王。”
太平浅浅地笑着,那双与武后极为相似的凤眼里,渐渐有了一些深不可测的幽暗。她走到武后身旁,沿着凤榻的边沿跪坐下来,用一种淡漠的声音说道:“您要将我推到风尖浪口,逼我将手中的筹码全部亮出来,真真切切地在朝堂上交锋一回。若是我赢了,皆大欢喜;输了,也是皆大欢喜。”
“对么,阿娘?”
武后静静地望着太平,就像是在看她珍藏一年多的那幅江山社稷图。
许久之后,她才轻笑出声来:“皆大欢喜?你是这样想的?”
“若非如此,我想不出第二条‘仅封赏太平公主一人’的理由。”太平微垂下眼眸,轻声说道,“若我侥幸在这场风浪当中得胜,那么‘封赏三军”的旨意,应当由我来下;若我失败,那么‘犒赏三军’的旨意,就会由哥哥、阿耶,甚至是阿娘您来下,对么?”
她凝望着武后的眼睛,直白且犀利地指出了其中的关键所在。
“阿耶当初命我北上瀚海时,就已经对我说过,他知道我想要什么,但是如果我想要得到它,就必须付出比男子更甚千百倍的代价——还要加上一点运气。所幸我的运气,还不算太差。”
她温温软软地说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处的红痕,眼中有着一闪而逝的狠厉,但片刻间便恢复了往日的柔和:“这是一场天子间对赌的棋局,‘犒赏三军’的圣旨,还有这封圣旨背后的赫赫军功、万民归心、天下共襄盛举,都是这场棋局最关键的一枚子。现在谁都无法肯定最后的赢家,所以谁都不敢贸然下注,即便是阿娘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