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一滴一滴地漫过了刻线,在烛光中显得有些朦胧。
子时到了。
一位锦衣少年郎走上前来,拍拍薛绍的肩膀,哈哈一笑,直接举起酒坛,往自己口中灌了下去。其他少年见他这样做,也纷纷效仿。薛绍闭了闭眼睛,拱手告了一句罪,也向太平告了一声罪,慢慢地走出殿外,脚下有些踉跄。
方才那一刹那间,太平分明看到,薛绍的眼睛有些微红。
美酒佳酿一坛一坛地抬了上来,殿中明烛也添换了两次,高宗兴致高昂地举杯祝酒,说了一句不醉不归、今夜无眠。既然高宗已经发话,朝臣们便全都忘记了宫门下钥这回事,纷纷在殿中豪情纵饮,观舞赏乐,果真有一番不醉不归的势头。
太平心中记挂着薛绍,也向世家少年们说了一句得罪,转身朝殿外走去。经过更漏时,她无意中瞥了一眼上面的刻度,忽然愣住了。
子时已过,现在已经第二天了。
太平心头一紧,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整整九年,每年的这个时候,薛绍都会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用烈酒把自己灌醉。她曾经想要陪他过夜,却被他轻轻推回房,笑说微臣无碍。
只是第二天醒来,太平永远都会看到薛绍颓然的神情,还有微红的眼睛。
今天,是他父亲的忌日。
但偏偏昨夜麟德殿中大设宫宴,薛绍心中再是痛苦难熬,也只能隐忍不发。
难怪他方才眼眶微红,想必此时心中,也是极不好受罢。
太平几步转出宫门,一眼便瞧见了她的驸马。
薛绍倚靠在一块假山石上,抬眼望着夜空中高悬的明月,慢慢地饮着一壶酒。他身上的绯色衣袍已经被汗水浸得湿透,腰间金带悬着银鱼袋,也有些摇摇欲坠。
太平走上前去,轻轻唤了一声薛绍。
薛绍没有回头,也没有转身,只涩涩地对她说道:“公主请回罢,臣想独自静一会儿。”
太平走到他身前,轻轻抚摸着他的下颌,低声问他:“为什么要抬头?”
薛绍的面颊极是滚烫,她一碰之下,便如同燎着了火,很不好受。她将手慢慢滑到了薛绍肩头,又滑落到他的腰间,替他整理了一下银鱼袋,又轻声问道:“是不想哭,还是怕我看见你哭?”
薛绍猛然一僵,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力气之大,几乎要将那截皓腕生生拗断。
“公主……怎么会知道?”他艰难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