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像那个人,她就越对他狠不下心。
就算薛崇简三天两头地违拗她的意思,就算薛崇简和皇帝的关系愈发亲密,就算她知道……她也一点都狠不下心。
太平从袖中取出一卷陈旧的黄帛,掷在薛崇简怀里。
“我嫁给薛绍时,曾将阿耶阿娘讨过一道明旨:无论将来做错了什么,都罪不及夫、子。你父亲过世,大兄又早夭,这道旨意便留给你。至于皇帝认不认,我做不了主。”
她紧紧按着小腹,冷汗一颗颗滚落下来:“但薛崇简,我宁可当初不曾生下你。”
“阿娘!”
薛崇简猛然抬头,声音渐渐有些嘶哑。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长眉入鬓,目如朗星,一举一动都像极了那个人。就连心情激动时分外嘶哑的嗓子,也像极了那个人。
太平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阿娘……”薛崇简慢慢垂下头,想起记忆中模糊的生父,又自己的后父和两位继兄弟,心中百般滋味搅作一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太平缓步走出屋外,大红的裙裾在青石板上铺开,铺成满目的妖冶。满园的秋海棠烈烈绽放,森严的金吾卫向她弯腰致意,铠甲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天边暗云翻卷,笼罩着整座长安城,也用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雨,冲刷着半城的血腥。
她大概,很快就要死了吧。
太平仰起头,豆大的水珠顺着面颊滚落,也不知是雨还是泪。
她慢慢倒了下去,酒杯砰地一声摔落在地上,溅了一地的细碎白瓷。
犹记得那一日,长安城的大门缓缓打开,少年郎扬鞭执辔,策马而来。
犹记得那一日,她含笑嫁出大明宫,婚车过处,草木尽焚,比任何一场婚礼都要赫赫扬扬。
犹记得那一日,薛绍被金吾卫带出府门,却回头对她笑道,阿月等我。
那时她怀着他们的第四个孩子,那时她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公主,那时她什么都做不了。
后来薛绍杖责一百,饿死河南狱;她带孕下嫁武攸暨,朝野哗然;而天后为了平息流言,直接赐死了武攸暨的发妻。
她哭过闹过也恨过,却再也无力回天。
她一夕之间像是变了个人,步步为营,苦心谋划;她杀酷吏,诛幸臣,废权后,两次扶持新皇上位;她受封镇国太平公主,食封万户,三子封王;大唐宰相七人,五人出她门下,廷议要她过目,六军供她驱遣……
可是那个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太平慢慢合上了眼睛,眼前一片铺天盖地的红,就像她出嫁那日,铺满了半座长安城的红。
只希望来世,还能够再看你一眼。
薛绍。
先天二年七月,镇国太平公主以谋逆罪,为皇帝鸩杀,子族除薛崇简外诛杀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