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下扳机的一瞬间,狙击手就知道,自己失手了。
按道理说这种直觉根本就是毫无道理。要让一个优秀的像他一样的狙击手失手是件很困难的事情,除非枪或者他自己出了问题。
枪是好枪,这支比赛级的狙击步枪跟着他已经有两年了,狙击手对它比对自己某个部位的肢体都要熟悉——和绝大多数去死团的男人一样,狙击手每周平均打三次手枪,而他拆卸保养枪支的频率比这个高一倍不止。学园都市反能力相关研究机构出品的使用液体发射药的加重子弹更是性能和他们的能力者一样优秀到了令人发指。经过作为使用者的他自己长达一个月的精心调较,枪与弹两者配合可以让零点三英寸的弹头以三倍音速在一千米外的靶子上绣花。
狙击手对于自己也有完全的信心。外表不出年纪的他干这一行已经有差不多十年了,比起外界军队或者江湖里面摸鱼打混的同行,他相信自己在技术上完全不落下风的同时,在对狙击手至关重要的心理素质上还要强出很多。毕竟这星球上没有一个地方能像这里一样,充满了常识之外的强悍存在。辗转于警备队和暗部当中这么长时间居然还没被那些动动思想就能烧焦半条大街的怪物弄死,反而在完成无数任务的同时在圈子里声名鹊起,狙击手当然有足够的资本自信和傲气。
就算万一,人和枪这两者出了某种毛病,那辅助的瞄准系统也能挽回一二。这个安装在三脚架上,体积比瘦长的狙击步枪还要大,流线型的磨砂外壳充满了艺术气息的黑盒子也由学园都市出品,由最优秀的计算芯片和由顶尖的数学家编写的弹道解算程序组成。它能够在令所有狙击手都感到妒忌的短时间内修正因气压、温度、侧风、地球自转、磁场以及步枪自身种种可以预想到的状态造成的细微误差。在锁定固定目标之后,更可以利用陀螺仪锁死狙击枪的火线,彻底抵消枪手呼吸和心跳造成的影响。这样一来,即使狙击手实在倒了大霉,在开枪的一瞬间被蚊子飞入鼻孔从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枪口的火线也不会有丝毫抖动。
根据那个把枪和瞄准系统交给他的讨厌家伙得意洋洋的说法,如果这种辅助系统加上一个完善的人工智能,便可以作为一个完全可以承担起独立任务而不是辅助的角色使用了。
狙击手讨厌这种说法。不光是因为这话是由一个他所讨厌的人说的,也不仅是这种东西会剥夺他这种人的生存空间。作为一个在学园都市里干这一行已经有些年头,见识过乃至射杀过无数他人生的前二十年甚至都不曾想象过的常识外存在的普通人,狙击手知道完全依靠技术和装备是一件上去很有道理实则极其愚蠢的事情。那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当然也明白这一点,否则派出来的就是安装和磁轨步枪联动的人工智能系统的工程师,而不是一个狙击手了。
有这种种的保证,按说这一枪不应该偏离目标,然而狙击手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一拉枪栓,一个筒状的外护套从枪膛中退出。极限的高温高压下,即便是高强度氧化铝陶瓷的晶体内部也充满了肉眼难见的裂纹,护套一落在地面上便和普通的粘土陶瓷一样发出了清脆的破裂声。黑乎乎的弹壳露了出来。被枪膛内的高温烘烤的弹壳一与风化的混凝土地面接触,就如同夏日太阳下的巧克力一般摊了开来,周围的空气顿时充满了一股焦糊味,和枪膛内散发出来的液体发射药燃烧后所特有的味道相混合,顿时就是一股难以忍受的臭气。
狙击手毫不动摇,他的精神现在只集中在右眼被观瞄镜所限制的狭小视野之内。
果然,失手了。
狙击手不知道该为自己准确的预测感到高兴,还是痛骂这种类似于乌鸦嘴的乌鸦感。那一瞬间本不应出现在弹道上的人出现在了弹道上。子弹当然不会给人让道,瞬间就在那个少女的脖子上开出了一个足够伸个拳头进去的血洞。可这样一来,本应击中目标的子弹就偏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根本无法立即发射第二颗子弹,突然合拢过来的警备队盾牌遮挡了他的视线。
目标——丢失。
和黄泉川一样,狙击手非常清楚这盾牌在重型狙击枪子弹之下和薄纸也没什么区别,更何况这是使用学园都市液体发射药的狙击枪。然而狙击手的目的并不是盾牌后面的人或者他们所掩护的人。他同样非常清楚,第一枪没引来反击是因为那边的怪物们之前根本就没注意到这边,自己的位置是近是远,只能估摸出大概方向的他们一无所知。自己第二枪必须命中目标,否则在已经被吸引过来的怪物们的注意之下,别说开第三枪的机会,是否能生离此地都难说。
“机会!”
盾牌移动着,一点一点露出自己想要的目标。按说耐心是狙击手的第一美德,他也不例外。狙击手有充分的耐心和时间来仔细观察一切以达成自己的任务,他曾经在窨井盖下潜伏一周,就为了确认目标的行踪。然而此时数秒的却令摒住呼吸的狙击手难以忍受,自己那管用的直觉正不断叫嚣着危险来临的信号。
“危险!”
将目标套入空心十字,来不及等待辅助系统标识修正的三角形到位,骤然而来的极度的危险信号刺激着狙击手的大脑,迫使他凭借经验进行了修正,随后就射出了子弹。
“嗡!”
那一瞬间,一种狙击手从未听过的,类似于静电声却大的多也低沉的多的声音压倒了经过消音器压制的枪口爆鸣,与枪口火焰完全不同的充满了冰冷感觉的浅蓝色光芒在青黑色的夜空背景下一闪而过,耀花了狙击手的眼睛。
一个滚翻躲过了横扫而来的攻击,还来不及调整身姿,狙击手以跪地的姿态从小腿护套里抽出了特地涂黑锋刃的卡巴军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刺向朝自己扑过来的黑影。
命中!
窃喜了一瞬间的狙击手随即就察觉到了手上感觉不对:任何血肉也不可能像这样绵软,一丝一毫的阻力和压力也没有。
真正的攻击就在狙击手察觉到不对的那一刻到来。静电声和耀眼的闪光再次一闪而过,那把陪伴了狙击手比他职业生涯还长的岁月的卡巴军刀就在他的眼前悄无声息的短成两截,前半部就这样掉在风化的水泥地面上,断口处显然由高温造成的半融化的金属被这一震飞溅了起来。一部分飞溅出来的碎屑烧穿了狙击手身上的城市迷彩服,所携带的热量在烧穿化学和天然纤维之后附着在皮肤上。高温使得人类的皮肤顿时发出阵阵焦臭,红肿和水泡随即出现。
这种伤势,大概还赶不上当年酒鬼父亲在喝醉了之后,用烟头在自己和妹妹身上烫出来的严重吧?
不知为何想到了这个的狙击手自嘲的一笑。平静的注视下,发出淡蓝色弧光的锋刃在他的瞳孔中的倒影越来越大。
当麦野沈利和黄泉川瑞穗从黑暗中出现在狙击手所在的位置时,也只能着跪在地上靠在一堵破碎的水泥墙上的狙击手发愣。
弥散在周围空气中的杏仁味道说明了一切。而旁边那具显然是因为内部的爆炸而还原成比零件状态还要悲惨的狙击枪则充满了阴谋的味道。
两个不同类型的学园都市的秩序维护者,默默的着这个不知名的男人,唯有一声叹息。
——————————
“好了。”
悉悉嗦嗦的声音响过,等在外面望风的固法美伟回头,铃木由美已经换回了平常的装束。衣服好说,脱下来往背包里一卷谁也不出什么。至于武器和夜视仪什么的,大概和以前一样分散储存在周围的某些隐蔽的地方了吧!
比起以前,这些年龄和身材都成长了的大蜘蛛成员更加精悍了。仅就在地下水路分开来向不同方向逃窜时的默契和熟练程度,就可以出这些年来当固法美伟埋头在能力开发、考试和风纪委的日常中时,他们也没闲着。如果不是铃木几次冒着被已经跟到极近距离的暗部和警备队员发现的危险主动出声招呼她,记忆和技艺早已生疏的固法,还真有可能迷失在纷繁复杂的地下迷宫里。
羊绒夹克、毛衣、围巾、手套、耳暖、牛仔裤、高腰棉靴……
无论如何现在还冷不到零下,固法穿了一件保暖的长袖圆领衫和一条牛仔裤就显得足够,谁也不认为她那件敞着的红色翻毛短夹克能起到多大作用。而铃木得把双手插在口袋里才能不打哆嗦。她尽量缩紧双肩,恨不能像猫咪一样蜷成一团。
“你还是这么怕冷啊!”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固法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眼光:没错,除了身高之外,其余部分都没什么变化,连这怕冷也是一样……不,还是有变化的。两年前还略有起伏的身材,随着身高的拉长,变得更加平缓了。
也难怪怕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