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忌起身行至殿外,站在长廊下望着密密落下,轻盈飞舞的雪花仔细思索半晌,自言自语地道:“孔丘升任大司寇的事十有八九能够成功。”
范蠡随出殿外,站到他的身侧,一听此言便问道:“大王依据何来?”
庆忌分析道:“第一,姬宋在孔丘辅助下,近来声势大涨,而三桓却因家臣造反,势力有所削弱,再加上夹谷之盟中姬宋君臣的表现十分出色,三桓找不出明确理由反对;第二,寡人遣使向季氏、叔氏求婚,季氏虽迄今尚无明确表示,不过对于鲁君的示意,他同样没有答应。鲁君与三桓虽然明争暗斗,争权夺利,可他们是一根藤上的瓜,休戚相关,共损共荣,在这种内忧内患的关键时刻,他们君臣非不得已是决不会失和以予外人可趁之机的,因此季孙意如很有可能在任命大司寇一事上向鲁君做出让步,以修补彼此关系上的裂痕。”
“大王分析的有道理。”范蠡捻着胡须,困惑地道:“不过……一个鲁国司寇的位置而已,何以大王对此事如此关心?”
庆忌道:“孔丘一旦上位,十有八九会诛杀少正卯,此二人嫌隙之深,寡人曾亲眼目睹,寡人怜惜少正卯是个难得的人才,不想他就此死去。”
“少正卯?”范蠡一怔,随即恍然道:“臣也听说过此人之名。此人与孔丘并列为鲁国两大闻人,他与孔丘一样时常聚众讲学,在鲁国极具声望。孔丘主张复古周礼,此人主张变法革新,孔丘倡礼,此人倡法,两个人时常针锋相对,那是一定合不来的,不过此人从无恶行,又是大夫的身份,岂能轻易处置。孔丘素有贤名,会仗公权而报私怨么?”
“人无完人。而且,如果一个人自以为他是为了天下苍生,是为了给国家选择一条正确的道路,他就不会为此羞愧,说不定还会被他自己所感动,认为他这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大王,此言……何解?”
“哦……,意思就是说,有些善行目的,必须要用不义的手段才能办到,因此做那事的人即便做成了这件于国于民有利的大事,他个人的声名利益却会受到损害,因此许多想行善的人会望而却步。可是这种事总要有人去做的,我不去做,谁去做呢?”
庆忌笑了笑,轻轻说道:“有了这种自我牺牲成就大义的心理,即便受人指责,他也不会羞愧的,说不定还会因为他的高尚而自我陶醉一番,问题是如果他的手段固然不义,所达成的结果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呢?”
释迦牟尼比老子小五岁,孔子比释迦牟尼小十五岁,释儒道三教圣人此时名气虽然很大,但是都还未成正果,佛教传入中国还有几百年时间,庆忌不想对他多做解释,转而问道:“以范卿之见,治天下,法与礼,何者为重??”
孔丘是理想派,范蠡却是实用派,若要他来选,自然会选择法治,是以范蠡毫不犹豫,立即回答道:“自然是以律法章程作为子民行动的准则。”
庆忌微笑点头道:“好利之心是人的天姓,而道德之风却在于后天的培养,我们无法保证每个人都能具备足够的道德,那就唯有以法约束,使他们知道一旦违犯了既定的规则,他们会付出比所得更大的代价,才能使不愿意遵守基本道德的人中的大多数,也只能去遵守这个规则。赤忠治法,迄今毫无进展,荆林在东夷,手下又缺良将,寡人很想让赤忠重新带兵,若是有少正卯来接替他的职位,那是最好不过。”
在庆忌看来,仁义道德是周礼的核心,却不是周礼的发明,而是对人类社会形成后的传统美德的一种归纳和提炼。道德不是儒家的专利,世上没有周礼之前,有比干之忠,亦有费仲之歼;儒家不受重视时,有蒙恬之忠,亦有赵高之歼;待到周礼儒术倡行于天下时又如何?照样有岳飞之忠和秦桧之歼。忠于歼,道德与非义,这些现象不会因为儒家的存在与否而消失或产生,治理一个国家的保障,是法律和制度。他的手下没有对法进行过系统研究的人,少正卯做为法家先驱,正是他急欲求取的人才。
庆忌叹道:“可惜,我们现在对鲁国鞭长莫及,如果少正卯无恙,他不会来我吴国。若是他真的有了事,我们想救也来不及了。”
范蠡略一思索,说道:“大王既看重此人,我们不妨做些努力。若能救得他姓命固然是好,若是不能,也没有损失。”
庆忌摊手道:“寡人在鲁国只有一些耳报斥侯,如何及时救他姓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