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道士收了银子后作了场法事,说他嫂子偷过几次人,便在牌坊下洒几粒黄豆,就能破了这法。
那位孝廉回去便问嫂子偷过几次人,他嫂子吱唔半晌才道:“他叔啊,你就别论个儿了,你就拿着簸箕往坑里倒吧,两簸箕下去,肯定就够了”。
杨凌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声来,那位梁提督笑得在马上直不起腰来,一劲儿追问道:“那后来如何了,呵呵,后来可是真破了这法?”
知州樊大人笑道:“那孝廉听了面皮发紫,又发作不得,为了怕出意外,偷偷往坑里洒了满满三簸箕黄豆,这才着人立牌坊。
牌坊立好他放心不下,和嫂子天天去看,结果没几天的功夫,那牌坊就开始歪了,孝廉一怒之下杀了嫂嫂和那不知是不是兄长骨血的侄儿,自已也寻了短见”。
“啊!”梁洪惊叫一声道:“原来真的这么神呀,哎呀呀,这神灵真是欺不得,欺不得”。
杨凌听说后来酿成这般惨剧,不禁暗暗一叹,什么神灵显圣,牌坊底下洒黄豆,还洒了满满三簸箕,黄豆吸了地气,吃了水份,膨胀发芽,能不拱起来吗?唉,这妇人虽说无耻,干的勾当终究无害与别人,结果闹得这般结局。
因为听了这个笑话,杨凌不由多看了几眼那个倾斜欲倒的贞节牌坊,牌坊下边坐着一个人,穿着一身破棉袄,正拄着一根木棍挣扎着要站起身来,牌坊下沿上还放着个大碗,看来是个要饭的。
杨凌见那人蓬头垢面,十分的肮脏,而且下肢只有一条腿,心有不忍,正欲转过头去,可是目光与那人一碰,忽然感觉有点异样。
杨凌根本没有认出这个乞丐是什么人,可是从那乞丐看他的目光,分明是认得他的,杨凌心里不由一动,扭过头去又死死盯了那人一眼。
一身肮脏破烂,瘦脸污黑,没见过这人呀,可他的眼神儿,目光落到他的断腿上,杨凌心中一震,忽地想起一个人来。
他立即唤过刘大棒槌,对他低低嘱咐几句,刘大棒槌会意,马上率着几名国公府的家将放慢了步子,待仪仗大队过去,便向那要饭的乞丐迎过去。
那乞丐已经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正要走开,但他行动不便哪是这些出身内厂的番子对手,被两个番子左右一夹,四下的家将一围,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钦差仪仗的后翼进了霸州城照例文武官员要为钦差大臣接风洗尘一番,随后便将两位钦差送至住处,此时天色已经晚了,有关事宜自然只有明曰再行禀报。
杨凌的住处就是查抄的黯家老宅,朝廷旨意一下,霸州官府便把平素见了称兄道弟的黯家人全部关进了大牢,查封黯家所有财产登记造册,长短工都打发回家,卖身与黯家的奴仆则视为查抄财产一并登记在册等候发卖。
这幢大宅临近城边,房屋鳞次,仅主宅就占地八十多亩,横跨两条街,后宅院儿出去,就是一望无垠的土地,那近千顷土地都是黯家这些年购置的。由于担心黯家奴仆会对钦差不利,霸州知府从别处张罗了一些男仆女佣供两位钦差驱使。
杨凌登上阁楼,眺望后宅千顷雪原,不由暗惊黯家侵占的财富之多。黯东辰管理脏罚库,脏罚库专门收纳惩办的贪官污吏、查抄的犯官家的珠宝玉器,各种值钱的财物。
这些东西登记造册后就运来脏罚库,有些东西一放就是几十年,时间久了根本无法再予点清,黯东辰便趁机盗取。再加上有些官员后来得恩获释,发还财产时他诡称已经破损或者查找不到的,那些刚刚获释的官员不愿节外生枝,只得忍气吞声的,仅这些财物就达万金。
另外有些财宝未经鉴定,帐册上仅仅记载个器具名字。比如明明是无价之宝的上好玉瓶,黯东辰偷梁换柱,拿些只值几文钱的普通瓶子顶替,这样又盗取出大量财富。
为官不到十年,这个职位不高的小耗子养成了一只大硕鼠,如果杨凌不是亲自负责查抄黯家,还真想象不出一个小小的户部管库部,能置办下这么庞大的财产。
梁洪笑眯眯地站在一边,踮着脚尖儿瞧着后宅院外无边的土地啧啧地道:“好家伙,黯家好大的一块地,这千顷良田光收租子,一年得多少收成呀”。
杨凌点点头,忽地想起一事道:“这一路行来,许多地方已被圈为皇庄、官庄,豪绅财主们又拥有大量土地,而霸州百姓家家都要养马,草地已经所剩不多,能养出好马么?
马匹一旦不符合标准,或者马驹病饿而死,官府就要惩罚大笔金钱,仅这一项,就是百姓不能承受之重,看来霸州乃至河南河北各地的马政真的是压在百姓身上的一项沉重负担。
唉!苦了这些百姓,再熬一两年吧。现在关外的几个大马场已经建好了,一开春就可以大量购买放养马驹,很快就可以为军队提供稳定的战马来源,提供大量优质战马,到那时,这些百姓就不必再受这样的剥削和劳苦了。再加上新农作物的推广,让百姓们先混个温饱。
开海通商从沿海到内地,会辐射姓地慢慢扩大影响,影响到农作物、土特产品的流通,扩大手工业、商业、运输业、服务业的全面繁盛,我想用上十年时间,这里穷苦的面貌应该会有个大变样儿了。”
他看了梁洪一眼,故意打个哈欠道:“一路奔波,我已有些乏了。梁公公,还是回去沐浴一番,早些歇息吧,明儿一早,咱们再听樊知府禀报查抄情形”。
梁洪一听人家下了逐客令,倒也不以为忤,便笑吟吟地拱手告辞,自回自已的居处了,杨凌立即叫人将那个乞丐带进内堂。
黑瘦的独腿汉子被扶进温暖如春的内堂,坐在一张椅子上,杨凌踱到面前,盯视着他的面孔,许久许久才长长吸了口气道:“果然是你,你是黑鹞子!”
那黑瘦汉子一直垂着头躲闪他的目光,听到这一句身子忽然一震,随即抬起头来呵呵惨笑道:“不错,是我,我黑鹞子原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到如今到如今混成了一个乞丐”。
他垂下头,披散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杨凌却看见两行泪,从他肮脏的脸颊上直淌下来,到了下巴上已变得浑浊起来。
黑鹞子喃喃地道:“如果不是还有个瞎眼的老娘,我宁愿就这么死掉,冻死在街头,一了百了。可我还有个老娘,我不孝呀,我不孝呀!”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捶着自已的断腿,杨凌一把扯住他的手,问道:“怎么会这样?你们离开时,我曾赠送了大笔的诊金,你和令堂靠着这些钱怎么也过得下去,怎么会怎么会莺儿没把银子给你?”
“莺儿?”黑鹞子抬起眼睛,神情怪异地看着他:“你叫崔姐为莺儿?她她真的随了你?”
杨凌微微摇了摇头,也在他旁边坐下,怅然道:“她的霸州老寨被剿了,崔老爷子死在官兵箭下,她一心要报仇,怎么会跟了我?我亏欠她良多,真的想好好照料她一辈子,真的想可惜她不肯给我这个机会”。
黑鹞子听得眼睛骨碌乱转,‘亏欠她良多?’
再联想到崔莺儿自回到霸州总是神不守舍的情形,黑鹞子断定二人之间必定早已发生了关系。两人一个是官,一个是匪,怎么可能会有男女之情?莫不是他倚仗权利强行占有了红娘子?
想到这里黑鹞子猛地跳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吼道:“你占了崔姐便宜是不是?你这混蛋!喔!你现在是国公,好大的官儿,快赶上王爷了,崔姐对我恩重如山,你敢对不起她,我我宰了你!”
刘大棒槌等几人一见,连吼带骂地就要把他架开,杨凌苦笑着制止了他们,对黑鹞子道:“来霸州查抄贪官财产,本用不着我一个国公出面,我主动请旨前来,就是希望希望有机会见到她。我巴不得能找到她,照料她,又怎么会对不起她?”
黑鹞子半信半疑,可是想想红娘子对杨凌的态度,如果是被强歼,怎么可能对他,不但在阳原时含情脉脉的,回到霸州曰思夜想、魂不守舍的那个男人十有八九也是他了。
黑鹞子颓然坐回椅子,说道:“在阳原,我就发觉你们你们关系非比寻常,你官儿越做越大了,崔姐虽然年轻貌美,出身却不好,又不识得字,姓杨的你可是真心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