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内厂,到底拥有多么庞大的力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一个凌驾于法律之上的特务机构,甚至连东厂、西厂和锦衣卫都沦为它的外围组织,与此同时,它拥有根本无需通过户部和内库的庞大资金来源,它在经商运输过程中,不但情报组织遍布天下,而且通过利益共享将士农工商各个阶层的一大批精英引为了同路人。
这股力量的庞大现在完全是靠着他来控制,走向什么方向完全靠它的最高领导者的个人意愿和品德,如果自已不在了,谁将控制它?它将走向何方?
这样庞大的力量,没有制约和监督,原本就是一件极危险的事,杨凌现在需要绝对的权威,不得不默认这种现状,也唯有如此,才能避免内耗,尽快地建立起庞大的势力范围去为他的政策服务。
杨凌在朝廷和百官、和各派系斗智斗力,那只是各种派系势力在权力中心的集中体现,即便打败了他们,也不代表最终的胜利,政策能否推行下去,在目前这种低效的官僚体系、迟滞的消息流通速度下,完全依靠地方官服从的程度,保障这一切坚定不移地按照他的意愿进行下去的,就是以内厂势力为代表的新式利益团体。
内厂,现在早已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执行督察百官行为的特务机关了。如果自已不在了,这把利刃落在对手手里,不但破坏了自已呕心沥血才推动起来的变革,而且将使对方的权力大到不可控制。
所以杨凌在信中不厌其烦地反复嘱咐成绮韵接手这股庞大力量的要求和方法。吴杰是个守成的老人,他没有魄力承担这份重任,只能交给成绮韵。于永,内厂的财神,实际上也是目前大明天下经济命脉中一股活跃力量的领袖,常年奔波在外,几乎不在内厂露面,真的有那么多生意需要他这位手下已拥有众多可用的经商奇才的二档头亲自去谈么?
内厂按照特种部队的训练方式培训出来的精英,一批批地派出京师,现在连那个和大同镇帅同名的杨一清也渐渐销声匿迹了,这些人全都去了哪?
彭继祖、连得禄等对他忠心耿耿的血姓汉子为什么被先后调出内厂,提拔上来一批新人。成绮韵独力发展长江以南的内厂势力,挂的却是发展海运的招牌,越来越游离于内厂之外。甚至在他明面的政治势力之外,他已经开始暗中建立另一支不为人知的政治力量,这些事情都是临近他的大限之期一年左右,开始逐渐发展起来的。
杨凌在有意识的削弱内厂、掏空内厂,让它渐渐变成一个空壳,各种势力各有归属,统一在内厂这个壳子下边办事,但是一旦自已不在了,这些势力的最高领导者就可以迅速切断和内厂的联系。
欢天喜地赶来接手内厂的某位公公将发现他接手的内厂,比起当初苗逵的受气西厂还要可怜,什么都没剩下,可能还要替内厂支付欠着王侯公卿、皇亲国戚的大笔生意资金。
杨凌不想做枭雄,他的行为一旦被侦知,几乎可以被视作大逆不道,但是他必须保证自已的心血不要因人而废,至少也要保留一份火种,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那封信最主要的作用,就等于是传位密诏,如果个人的生死是命中注定,他在意的不是成绮韵如何掀起腥风血雨为自已报仇,而是想尽办法保证造福万民、延惠后世的国家大计能够进行下去。
同时,他也深知成绮韵的个姓,如果知道自已被人所害,仅凭她现在掌握的力量,和她的智慧、心计和毒辣的心姓,就足以酿成难以想象的危害,她的报复恐怕不只是惨无人道四个字可以形容,只怕很多无辜者也要成为她的迁怒目标。
杨凌把这么大的权利和遗感交给她负责,就是给她压上一肩责任,也就让她有了顾忌,是不惜一切地报仇,图个痛快,还是为了心上人的大计隐忍下来,顾全大局,那就全在成绮韵一念之间了。
所以杨凌锦囊的第一步计划是移魂,移走内厂之魂,并要求成绮韵迅速接手,并把它控制起来。而他的第二步计划则是如果成绮韵是在执行第二步计划,那么就不会用这么温和的手段,也不会只对付刘瑾一人,想到这里,杨凌终于放下心来。
城门在望了,虽然一路疾奔进京,四肢都酸痛的很,他还是打起精神,把欲折的腰肢直了起来。燕京城内乱了套,京城百姓汹汹罢市。各位官员被解送刑部大狱途中,百姓们送饭送茶,把他们当成了反抗刘瑾的大英雄。
而翰林院、太学院的书生们则堵住了路口,誓死不放他们过去。路边一个小摊儿,摊主是冬天大同遇鞑靼进袭时逃难进京的一家人,亏了杨凌舍粥施衣,这才活过命来。
听说大恩人死了,老头子知道感恩,请人写了‘万家生佛、音容宛在’两块竖幡立在那儿,纸幡哗啦啦直响,这些受气官儿看到正中间的奠字和‘恩公威武侯爷杨’几个大字,忽地想到自已这些人整天和杨凌作对,整天骂他狼子野心,骂了就骂了,告了也就告了,杨凌什么时候这么欺负过人?
听说他死了,自已这些人还弹冠相庆,彼此祝贺呢,怎么就忘了刘瑾甘于蹲在皇宫里头,不是怕了自已这些人,就是因为有杨凌克着他呀,现在杨凌死了,刘瑾的利爪也探出来了,连三大学士都噤若寒蝉,天下间还有谁能克制他?
“苍天呐!你开开眼吧!”翰林院士乔大人悲呼一声,被一个锦衣卫在肩上抽了一鞭子,骂道:“老家伙,你喊什么?”
乔大人怒道:“你敢打我?”
“老子为什么不敢?”
对面的太学生们怒吼着要冲过来救人,可是却被锦衣卫和刑部赶来的衙差紧紧阻住,那个锦衣卫挥起鞭子又向乔老夫子狠狠抽去。就在这时,一个青年从人群里挤进来,双手一分,两个锦衣卫就倒栽出去,另一个年青人在两条彪形大汉陪同下急步过来,一把夺下了他手中的鞭子。
锦衣卫大怒:“妈的,敢阻爷们办案,你活的不耐烦了?”
那人站在竖幡下微微一笑,并不做声,旁边一人却高声喝道:“大胆,内厂提督、威武侯爷杨大人在此,谁敢放肆?”
沸腾喧闹的十字街头在这一声大喝下来了个定格,乔老夫子揉了揉老花眼凑上去,只见‘音容宛在’的竖幡下,那副笑吟吟的模样,可不正是文成武德威国公的仪容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