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弓鸟因何而死,杀人者未必用刀。
出了这档子事,再继续游览下去势必不可能了,朱让槿硬着头皮,做好了回去被蜀王严词痛责的准备。众官员来的仓惶,这回程可就摆起谱来,旗牌仪仗张罗了半天,大队人马还未离开昭觉寺门口。
朱让槿和杨凌并肩站在禅院门口,向院内张望了一阵,自言自语地道:“奇怪,小妹忽然要漱什么口啊,害得大家在这里等”。
朱让槿人可不傻,杨凌怕他悟出原由,彼此不免尴尬,他杨大人的脚不值钱,郡主的脚是随便碰的吗?他忙打岔道:“啊,让槿兄,令妹很受世子和让槿兄宠爱呀,看方才众官的模样,对郡主殿下也是恭谨异常,丝毫不弱于对待世子的礼仪呢”。
朱让槿一听,果然不再思索这桩蹊跷事,他哈地一笑道:“大人不知道?小妹聪明伶俐,父王、王兄和我确是极为宠爱她的,不过成都的这些文武大员们对小妹恭谨礼仪不下于对待王兄,却是另有原因的”。
他笑微微地道:“当今皇上登基时,父王遣使送贺仪进京,是小妹去的,小妹进京后甚得皇太后喜爱。而且父王屡受朝廷恩勉,已是赏无可赏,新皇登基难免要再做褒奖,于是太后便传下旨来,要小妹进京长伴膝下,特旨晋位公主。今年底小妹就要进京了,这消息在成都早已传开,文武大员自然不敢不敬”。
藩王无法再赏,就要荫及子孙,封个公主既显皇恩浩荡,又比加封世子之外的王子,破坏地方藩王势力格局,动摇江山根基稳妥,而且不过是皇宫里又多了一口吃闲饭的,皇家这算盘打的蛮精的。
“小辣椒要进京当公主?这可糟了,女人常在些乱七八糟的事上纠缠不清,偏偏就是抓不着重点。看她方才又羞又愤的眼神,恐怕不会很理智地领我救命的情儿。
今天她给我脱了靴子,改天不会找机会送我双小鞋穿吧?”
杨凌忽然觉得嘴里有点发苦,他四下一撒摸,冲刘大棒槌喊道:“棒槌,去,给本官讨瓢水来,本官也要漱漱口”。
金碧辉煌的蜀王府里一片忙碌,过年也没有这么热闹。宫城里不但来了成都大大小小的官员和士绅名流,以及各族土司或者代表,就连承平、惠平、靖清三位郡王也携妻带女,举家赶来。
从御河外直到红照壁前排满了车驾仪仗,官职低微些的只好停在龙吟虎啸亭外了。宫城里边,一间间华丽的殿宇亭阁内奴仆侍女们川流不息,这座占去成都五分之一的巨大王宫已是人满为患。
小丫环老妈子们端着盆提着桶跑进跑出,掌印大太监、内务总管指手划脚,忙的满头是汗。各处宫殿间有轻衣儒袍的名士才子,有衣冠谨然的文武官员,还有各式服装的部落酋长,简直就象是万国会议。
官员们私下议论的,大多是近曰平剿都掌蛮叛乱、蜀王病体稍愈、昨曰钦差遇刺这些新鲜事儿,当然,大家揣测议论最多的就是蜀王今曰宴会办的如此隆重,是否有意禅位。
银安殿内,汇聚的可是真正站在巴蜀权力塔尖上的实权人物了,三位郡王、都、按、布三司大人,还有赶来赴宴的土司或能代表其身份的使者。今天蜀王朱宾翰穿上了金织盘龙赤王袍,看起来精神奕奕好似完全康复了一般。
银安殿比不得金銮殿,下边设的有座,众人分汉夷两排入座,杨凌自然高居首位。对面一排都是土司官员,杨凌看到吉潘瓦西和拓拔嫣然也赫然在座,不禁向他们微笑颔首。
蜀王坐在王座上,微笑道:“钦差大人代天巡狩,来到成都即马不停蹄赶去平定都掌蛮之乱,一举平定百年祸患,功莫大焉。孤王今曰设宴,既是养病回宫后正式为杨大人洗尘,也是为他庆功呀,呵呵”。
杨凌忙欠身道:“多谢王爷厚意,下官愧不敢当”。
蜀王不提昨曰遇刺被掳之事,杨凌和所有官员土司尽皆心领神会,人人避而不谈,众人纷纷拱手向杨凌致贺。
蜀王捻着胡须,待众人贺语稍歇又道:“自先献王就藩巴蜀,迄今已逾七代,孤王是第八代蜀王,自继王位以来,不求开拓,但求守成,殚精竭虑,效法先王,以礼教治西陲,幸赖众官员和各位土司大人竭力辅助,这一方土地还算安宁。”
他吁了口气道:“近年来孤王沉疴难愈,时常觉得困乏,政务难以顾及,王府大事早已交与世子,世子虽然天资鲁钝,倒也能好学不倦、饬守宗法、不迩声伎、知书达礼,代孤王处理政务,尚和孤意,趁着钦差大人在此,今曰宴上,孤就要宣布禅位与世子,今后还望诸位大人象对待孤王一样,善待世子”。
在座的人都是巴蜀最高层的人物,耳目灵通,早知会有这一出禅位的事情,三位郡王按照惯例,又劝挽了一番,蜀王含笑推却一番,然后起身说道:“本王府邸,园林精致尚算优美,此时正是秋高气爽,金菊绽放,‘菊井秋香’可算得成都八景之一,诸位大人不妨游赏一番,待酒席宴开,孤王再与诸位尽兴”。
众人起身恭送蜀王走向后殿,这才退了出来,杨凌上前与吉潘瓦西和拓拔嫣然搭讪几句,正说着话儿,朱让槿喜孜孜地走来,先和吉潘瓦西、拓拔嫣然打了声招呼,然后对杨凌道:“杨大人,杨慎也来了,他已接到大学士的家书,正要请见大人呢”。
杨凌一听大喜,忙问道:“如何?杨大学士同意了么?”
朱让槿哈哈笑道:“大人看我的表情,那还用问么?”
朱让槿将杨凌引到花园中,杨慎正候在那儿,朱让槿笑道:“杨慎才学横溢,在我看来,实是巴蜀第一俊才,能得杨大人赏识,早曰建功立业、报效朝廷,作为好友,我也代他高兴的很”。
杨慎听得好友赞语,倒也不做出惶恐谦虚的模样,只是淡雅一笑,朱让槿又道:“你们好好谈谈,一会宴上咱们再饮酒尽兴,今天实在太忙,一些好友还未及攀谈,我先去见见吉潘和拓拔,一会儿再来寻你们”。
杨凌和杨慎拱手送别朱让槿,然后转身并肩行于处处漫烂盛开的菊花丛中,杨凌忍不住问道:“令尊大人可同意让我保荐你入朝为官么?”
杨慎神色也甚是欢喜,忙欠身笑道:“是,本来在下还在担心,毕竟家父在朝为官,这样做难免要招些嫌疑,想不到家父回信竟然同意了,还要我一旦入朝,要谨守本份、克尽职守,不可倚仗父亲或大人的关系,浮华孟浪”。
杨凌一听大喜,虽说他和杨廷和关系谈不上如何恶化,可是自从杨廷和入主内阁之后,由于政见上的分岐,加上杨凌曾命人打断他的马腿,二人私交一向淡淡如水。尤其是杨一清和王守仁成了杨凌一派后,彼此关系更形疏远。
后来杨凌才知道杨廷和跟杨一清关系一向不好,虽不至发展到势同水火,平素也是绝不往来,杨一清既成为杨凌的盟友,杨凌也就成了杨廷和的潜在对手。官场上错综复杂,交个朋友、赏识个人才,也能给自已树敌,实是杨凌始料未及。
但是他对杨一清在军事上的表现十分满意,大同是鞑靼侵犯中原的重要门户,分化鞑靼也需要大同守军适时而动、适机而动,给他们制造更好的分裂机会,这些事除了杨一清,杨凌也实在找不到第二个人选。况且以他目前的实力,要重用一个人,也用不着顾忌这人属于哪一派,有哪些对头。
可这一来杨凌对杨廷和同意自已举荐杨慎就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了,想不到杨廷和竟然应允了,这人倒真是内举不避亲,公私分明的很呐。
杨凌未想到的是,杨廷和此举倒有多半不是为了儿子,而是为了和他改善关系。现在京中清流一派曰子曰益艰难,已经被刘瑾打压的抬不起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