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不独正德,便是杨凌等随驾回朝的张永、苗逵等都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歼敌不过百?这数字是怎么统计出来的?”
正德的小脸都气白了,他指着那人,手指哆嗦,都快气晕了过去,半晌才迸出一句道:“你你信口雌黄,朕的边军歼敌过万,何来杀敌不过百之说?”
御使台众官中立即冒起一人,昂然道:“皇上无论行于何处,当有随侍官员记录一切言行,皇上若大军征伐,当有书记官随行,记录一切战果,自来边军冒功领赏者众,如今没有起居注官随行、没有兵部书记官随行,歼敌过万,证据何在?皇上莫要受了边军蒙蔽”。
正德年纪小受不得激,一时血贯瞳仁,他怒不可遏正要将那人喝骂下去,又一个官员起身道:“鞑靼人出入大明,如入无人之境,臣闻是内有歼佞配合,军中溃烂一至于斯,应当严惩不贷!”
“皇上,臣闻伯颜返回大漠,正与朵颜三卫议亲结盟,彼此往来频繁,兀良哈向来首鼠两端、不可信任,以诚示之、以恩惠之,不如坚壁清野、不予互市以严惩,使之知我大明天威,献策结盟者丧权辱国,陷皇上于不义、辱天朝之国威,应当严惩!”
“皇上,臣于邸报中得知,瓦剌亦向鞑靼赠粮,可见血浓与水,蒙古各部同气连枝,虽然内部不和,但一遇外力必然团结”。
“皇上此次远离京师,闹得天下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大同遇险更是可虑,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臣闻皇上还欲再次起兵,亲自挂帅,实不可取,‘土木堡’之变前车之辙,不可不防”。
“皇上既知做一个文治武功的圣君不易,就该体恤民情,朝中筑山陵、修长城已捉襟见肘、入不敷出,鞑靼蛮人不过是疥癣之疾,沿边征掳所图不过些许财物,动用大军征伐所费何止十倍于鞑靼所造成的损失?圣人曰垂拱而治,皇上应该”。
“皇上,臣听说皇上一路行来,惊动地方、夜宿民宅、仪仗之中多有美貌女子出入,实在有损圣德,民间谣言四起,皆谓天子巡幸大同,是为征求美色,是故民怨沸腾”。
眼见下边此起彼尽是大放厥词的臣子,正德气的怒发冲寇,头发几乎要一根根地竖了起来,就算进谏的话有理,也休想他听得进一句了。
李东阳早知朝中文官对皇上轻率出宫十分不满,但是刘健、谢迁请辞后,唯有他留在朝中,一些激进的官员对他大为不满,认为他恋栈不去是贪恋权贵,李东阳处于这样尴尬的境地,实不宜对清流过于打压,是以虽见皇上脸色越来越差,却不便出言压制百官,所以悄悄向杨廷和递了个眼色。
杨廷和心中也认为皇帝就应该在京师号令天下,此次皇上轻率出京,他们三大学士承受着来自后宫、外廷的诸般压力,还要应对民间谣言、平复民心,戒备各地藩王动静,可谓忙的焦头烂额。
再者他与两位大学士一路追赶皇上,杨凌使人断了他的马腿,大同之行再次被杨凌阻回,杨廷和到底比李东阳年轻些,胸襟气度及不上他,心中多少有些耿介。
他也听出那些执拗的官员所说的事情大多是强词夺理、牵强附会,但是以那些人的学问,又何尝不明白皇上此行的确大有斩获?
只不过在他们心中皇帝离开京城巡弋于边疆,害处远甚功绩,而且文官心中还担心小皇帝年轻气盛,从此穷兵牍武、武将把持大权不可控制,故此竭力打压,这也暗合杨廷和的意见,因此虽见他极是尊敬的李大学士示意,杨廷和故作未见。
武将中一些将领对这些引经据典的文官不满起来,开始据理力争,只是那些文人一张嘴就滔滔不绝,满口都是之乎者也,这些武将大多听得瞠目结舌,在声势上当然难以压倒他们。
杨凌见文官武官彼此对骂,正德小皇上已经快抓狂了,忍不住向皇上走去。他悄悄走到正德身边,轻声道:“皇上,你还记的在大同时臣向你禀报的那些愚民谣言么?”
正德怒发冲冠,现在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但是杨凌提的事和现在的场面全然无关,一下子勾起了正德的好奇心,他硬着嗓音道:“记得,怎么了?”
杨凌听出正德声音哽硬,不禁暗骂这群官员的愚蠢,这次大同之行风风光光,小皇帝当然希望得到百官的认可,可是如今回到京城,等待他的竟是这种局面,犹如一盆冷水当面扑来,以这种岁数的少年逆反心理,要么自暴自弃变本加厉,要么心灰意冷从此无所作为,这些蠢货把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当孔圣人教训么?就是孔圣复生,是否就有这份涵养气度?
杨凌轻声道:“臣记得皇上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正德身子一震,闪目望向杨凌,杨凌微微一笑,一扫那些官员,对正德道:“皇上你看,这些官和那些鼠目寸光、人云亦云的市井之徒有什么区别?所不同者,不过是那些人卖弄的是奇闻逸事,图个乐呵,他们卖弄的是伶俐口舌,显摆文章”。
“皇上大同之行,是荒唐不拘还是功在社稷,没有起居官、书记官作证,但是天地可以为皇上作证!大同的十二万大军、数十万百姓可以为皇上作证!溃败到草原上的敌人,可以为皇上作证!”
张永、苗逵和被削了官职躲在后边的谷大用都胀红了脸,异口同声地道:“老奴,也可以为皇上作证!”
正德看看他们,回头再瞧瞧那些涨红着脸正唾沫四溅争吵不休的官员,嘴角慢慢上翘,过了半晌,他眼中忽然泛起有趣的神色,格格一笑道:“说的好,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他们想说甚么,朕禁不得他们的嘴,朕要做什么,他们又岂能缚住朕的手脚?”
这一瞬间,他眼神中的委屈、悲伤、愤怒一扫而空,代之以坚定、不屑和一丝顽皮,他抿了抿嘴唇,忽然扬声笑道:“诸位爱卿忠于国事,忧心朕躬安危,虽然有些危言耸听、夸大其事,呵呵,也是一片忠心可嘉,朕都记在心里啦。
出宫曰久,朕甚是思念太皇太后和太后,这就要进宫问安了,诸位爱卿有何谏议,明曰廷上再说。魏彬,摆驾回宫”。
正德避重就轻,廖廖几语把他们的责难全部归结于因为担忧皇上安危以致言过其实,然后笑吟吟地一拂袖子走向龙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