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转过身,望着他的师傅,眼中充满了困惑,“王珙说得没错,李砚讲得也有理,我心中一片茫然,恳请先生指点。”
李泌理了理思路,他刚才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现在他有了答案,现在是需要李豫做出一个选择的时刻了。
“陛下,臣只问一句,陛下是要家还是要国?”
李泌这句话仿佛黑夜中划过的一道闪电,照亮了李豫的心路,但瞬间又消失了,他理解了一点,但又被重重的困惑淹没了,他走到李泌面前,单膝跪下,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目光注视着李泌,“此时将是我一生的转折,请师傅直言,任何话我都能承受得住。”
“是!有些话我是要直说了。”
这一刻李泌也下定了决心,如果再不直言,最终将害了李豫,毁了整个大唐江山。
“陛下,王珙的意思很清楚,对霍国公主一案让步,将能保住陛下的皇位,这就是陛下的家,而李砚的态度也很明确,将霍国公主一案严查到底,是为了保住大唐的江山社稷,这就是陛下的国,要家还是要国,要陛下来决定。”
“不能两全吗?”
李泌摇了摇头,“放弃霍国夫人一案,陛下只能保家,但大唐江山必将陷入风雨飘摇,正如李砚所言,大唐帝国已经不能承受土地兼并之重;如果陛下坚持严办霍国夫人,并以此为突破口,严厉清查关中土地,虽然会遇短暂的暴风骤雨,但暴风骤雨后必然是晴朗的天空,何去何从,由陛下选择。”
李豫听懂了李泌的话,他又慢慢走到窗前,刚才还阳光明媚的天空,此刻在他眼前已变成一片昏黑,他眼中闪过了一抹深深的痛苦,他知道暴风骤雨也就意味着他的皇位、甚至他的生命结束,他真的要面临这个选择吗......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了,语气中带着一丝伤感,“其实朕有时候也在想,如果是李庆安坐了朕的这个位子,大唐会怎么样?他至少比朕要做得好,他有军队有财力,他比朕有魄力,他在安西严禁土地兼并,态度之坚决,手段之狠辣,让朕自愧不如,他率军四处征战,为大唐开疆辟土,功比太宗,朕曾经私下给皇后说过,如果真到了某一天,让朕把皇位交出,朕宁可交给李庆安,至少他能重振大唐的辉煌,能带领大唐帝国走向中兴,而朕办不到,这就是家和国的矛盾,为家,朕绝不会把皇位交给他,因为他会杀了朕,会灭了朕的子孙,可为国,他又是朕唯一认可的中兴之帝,先生,朕矛盾啊!”
“可是陛下,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已!”
“朕知道!知道....”李豫的声音又渐渐低沉下去,最后悄无声息。
李泌的心中也很矛盾,他对李豫的命运也充满了担忧,他已经看出,无论李豫在霍国夫人一案上是否态度坚决,宗室势力都不会再容忍他,李隆基从昏迷中清醒便是最明确的信号,他是宗族的最高领袖,尽管李豫是他钦定的皇太孙,是他指定的继任者,但这里面都有一个最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必须要等他李隆基驾崩后李豫才能继位,否则,他绝不会容忍,所以当他苏醒后,他听说李豫已经登基,他才会如此震怒,现在的局势已经很明朗了,李隆基要复辟,他必然会召集宗室赶李豫下台,正因为这样,李泌才支持李豫在霍国夫人一案态度强硬,杀鸡儆猴,震慑那些皇族宗室,这样,李豫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眼前的局势李泌已经看得非常清楚,尽管他口口声声说,不再对李豫有所隐瞒,但在这件事上他还是不敢告诉李豫实话,他知道一旦告诉李豫,李豫反而会有所顾忌,不忍伤害同族,这确实是李豫的最大弱点,他的心不够狠毒。
这时,李豫缓缓转过头,他眼睛里闪烁着从来没有过的坚毅,他的决心已下,为了大唐社稷的长久,他决定对霍国夫人下手。
“先生,我决定了!”
.......
霍国公主的府邸位于崇仁坊,是一座占地广阔的大宅,她是唐睿宗李旦的女儿,也就是李隆基之妹,早年嫁给光禄少卿裴虚己为妻,但裴虚己揭发私下搞谶纬之术,又与岐王李范交往过密,触怒了李隆基,于开元八年流放岭南,霍国公主也被迫与丈夫离婚,离婚后她也没有再嫁,就这么默默无闻过了三十余年,却在花甲之年卷入了皇室的权力斗争之中.
如果深究起来,强占土地一事确实和霍国公主无关,霍国公主晚年信佛,每天沉溺于佛法之中,家中之事几乎不闻不问,问题出在她的养女槐娘身上,霍国公主身子较弱,没有子嗣,在被迫与丈夫离婚后,她收养了其姊薛国公主之女裴槐娘为养女,家中大小事务都交与槐娘处置,霍国公主因被迫与丈夫离婚,又守节不嫁,因此颇得李隆基垂怜,对她赏赐有加,使得她家资巨贯,除了用于佛事外,其他钱物皆交给槐娘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