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未静,全大夫不但是一个着手回春、医术精湛的好大夫,也是勤奋上进、夜读书的用功大夫。
而且看得很专注,连耳目也失去了灵敏。
房门铜环第二次叮咚当起,全大夫终于听到了,但人未离座,书未盖合,只是摇摇头,道:“我没空吃东西,摆在厨房里,饿了我会叫你们……
蓬然一声,木门大开,门闩已成两截,回复了本来面目的散花仙子、南宫秋月,先后步入了书房。
慕容长青也来了,但却抱剑站在书房外,未踏入书房一步。
“红袖添香夜读书,大夫却少了一个添香红袖!”散花仙子笑道:“可是有意在等我们了?”
这番话模棱两可,有威吓的意味,也有点挑逗的意思,只是加上南宫秋月手中的弩月刀,慕容长青怀抱的青锋剑,就有点威胁重于挑逗了。
全大夫由惊惧中恢复了正常,道:“两位姑娘是……”
全大夫的神情变化,逃不过散花仙子的眼神,当然也逃不过南宫秋月和慕容长青的观察。
“听过南宫世家么?”南宫秋月道:“名声可是有些不太好……”
“侠名远着啊!”全大夫道:“怎么不好?”
“太嗜杀了!”南宫秋月原想威胁全大夫,却不料全大夫的话接得太快,只好自暴其短了。
“南慕容、北南宫,慕容世家早已封剑归隐,南宫世家仍然威名正盛,如日方天。”全大夫回答得理直气壮,神色肃然。
尽是堂堂皇皇的大帽子,重逾千斤,压得南宫秋月心中欢喜,却又有着不知如何回答的词穷之感。
“你一个看病大夫,对江湖中的人事变化,如此清楚,”散花仙子道:“定是常在江湖上走动。”
“常常出门,也常在深山幽谷中走动。”全大夫道:“探得奇药苗百病,乐在大山深谷中。”
“也会武功了?”
“当然,而且,武功还相当的不错,采药大山,常遇虎狼,如非一身好武功,哪能保得命在……”但目光转注到断成两截的门门上,全大夫有些神色黯然了,软口气,道:“只是逐狼打虚的拳、刀功夫,像这等隔门断门闩未伤的高深武功,就非在下能及了。”
“大夫能逐狼退虎,武功也算不错了。”南宫秋月道:“大夫采药,几年出去一次?”
“过去两年一次,我热卖地理通志,何处产药物,都有一个概念,往返一趟,少则两个月,多则半年,大都可以如愿探得。”全大夫道:“再加上批销来的药物,足可应市了。”
“大夫去年在哪豪采药?”散花仙子微笑如花地道:“仔细想一想,别要说错了。”
全大夫摇摇头,道:“这几年病人太多,日逾百人,忙得有三年没出去采过药了。”
散花仙子一皱眉头,忖思:这倒好,三年未离太和堂,江湖上发生了甚么事自然不会知道,长虫吃刺娟,无法下口啊!问了也是自问。
旦见慕容长青举步一跨,人从书房门外,一下子到了书桌前面。
全大夫竟然忘形地叫起来,道:“好武功啊……人如行云流水而来,可真让人大开眼界了!”
慕容长青心中有火,本想出手惩治一下全大夫,听他这么一叫,虽然是长发飘胸中壮年龄,但率性而为,哪哀像常在江湖中走动的人,只好改变了主意,道:“大夫驱狼逐虎,武功定然不错,可否亮一手给我们瞧瞧呢?”
全大夫道:“不行,你刚才那一大步,垮了近两丈的距离,人如御风,是上乘轻功,震断门闩,木门未倒,是内家置点,在下武功虽然不错,可离此境界太远,唉!人各有志,在下喜好医病配药,也未全心投入习练武功,自然难有大成了。”
“这么说来,你是二流的身手,一流的医术了?”慕容长青道:“能不能举例说明,奶的医术到了何种境界?”
“论武功,在下还登不上二流身手,如论医术嘛,放眼当今之世,全某愿屈居第二,不知哪一个敢夸为第一?”
慕容长青微微一征,道:“好大的口气!”目光转注到散花仙子的身上,道:“这位仙子,也具有高深的医道,难道会不如你?”
全大夫淡淡一笑,道:“这位仙子姑娘,如若也会医术,那是最好不过,也可以考考在下了。”
散花仙子秋波中精芒一闪,道:“好!手腿为利刀断断,你能够接续起来么?”
全大夫道:“那要筋骨不缺,而且时间不能超过两个时辰,在区区眼中不是难事。”
慕容长青、南宫秋月听得呆住了,两人虽然杀人无数,但斩断手脚,还可以接续起来,却是未曾听闻过的事,不禁对全大夫多了一份敬重和好感。
“你认识我是谁?”散花仙子道:“会不会治疗毒伤?”
“无缘识荆。”全大夫道:“中毒一事,区区小病耳,难在药物,找不到对症之乐,神医也将束手。”
“倒是中肯之论,”散花仙子道:“你能纹断肢,也能治疗内科百病了?”
企大夫居然点点头,道:“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内俯五脏还未溃烂,还有下药的机会,区区应该能皆。”
“这么说,不是很有把握了?”慕容长青道:“在下听说过,神医奇术,能医死人、肉白骨,难道都是欺人之话了?”
全大夫叹息一声,道:“差之毫厘,谬之千里。死了的人,要他还魂重生,也要看他怎么死的,死去多久。这么说吧,在下苦治不好的病,天下名医,只恐再无人能医好他了。”
“奶是说,奶的医术是天下第一?”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全大夫道:“我如谦称第二,谁敢称天下第一?”
慕容长青道:“好!收起你这太和堂药铺如何?”
全大夫奇道:“为甚么?”
“跟我到姑苏去,就任三圣会的护法皆师。”慕容长青道:“你一个月能赚多少银子,我们可以加倍付给。”
全大夫道:“这个……”
慕容长青道:“我有一个不太好的习惯,那就是说出口的话,不喜欢别人拒绝。”
全大夫叹息一声,道:“我如撒手一走,湖州一大群病人,何人来料理治疗,……。”
“大夫,你晋术精湛,救治的应该是剑气寒澈西湖水,立马吴山第一峰的英雄、豪杰,”南宫秋月微笑道:“一般的贩夫走卒,死了也罢,这世间多他们一些。少他们几个又有何妨?”
她长得相当美丽,出口吟咏,也颇有才气,只是生性冷酷一些,把人的生命在牠的眼中也分出了等级,有些人在牠的心目中命如草芥,死不足惜。
全大夫心头一动,暗忖:物以类聚,古人诚不欺我。慕容长青虽届中年,但就外表而言,潇洒飘逸,如神仙中人,南宫秋月冷中含娇,极得环肥之美,笑起来娇媚横溢,醉人如酒,但两人的心地却如穿心的铁锥,断肠的利刃,凶狠可怖,森森寒人……。
只见慕容长青淡然一笑,接道:“大夫还未想通么?你皆道绝世,如不能为我等所用,不但暴珍天物,且会留作后患。大夫卖书万卷,该是位知机的人,应当如何,希望早作决定!明早朝阳虽好,却照不醒屈死的怨魂。”
好毒的手段,不答应,就要立刻杀人了。不过,进入三圣会中也好,看看他们炮制杀手的方法,也许还有机会暗助龙道长一臂之力,帮他脱困,但此人阴沉多疑,不能答允得太快,这方寸拿捏之间,倒要费番思量了。
“大夫还不能作个决定么?”慕容长青又道:“天色已亮,朝阳即将升起。”
“三圣会是个甚么组合?在下从未听过,”全大夫道:“再说一个帮会组合中人,仍在人间红尘中,到处都可以看病,用一个专任的大夫,又付出昂贵的代价,划得着么?何况,也未必有那么多病人可看。”
南宫秋月回顾了慕容青一眼,笑道:“告诉他吧!既然决定要用他了,就让他多了解一些。”
“仙子的看法呢?”慕容长青道:“医术一项,要请仙子认定,这位全大夫,是否言过其实?”
两人对话的讯息使人震惊,淡淡两句中,却深植着浓重的杀机。
全大夫是绝顶的聪明人,才能外露朴拙,表现了全无心机的纯真,也听出了表达的讯息是慕容长青还未决定是否要聘用他为三圣会中大夫,但已决定了他必死的命运。
除非散花仙子能认定全大夫的医术,如其所言,是当世第一高手。
全大夫非常相信自己应变的才智,也自信未露破绽,所以全无拒敌的准备,单以本身具有的武功而论,别说抗拒三大强人,只是其中任何一个,都可在三五招内,取其性命。
慕容长青具有的嗜杀生性,完全出人意外,全大夫有些悸动了,但也激起了他奋起斗智的意志。
心中虽千延百转,但表情仍维持着朴实的镇静,眼下已失去操控生死的能力,只有暂把生死拋诸脑后了。
“大夫,”散花仙子道:“一个内减受到重伤的人,但奄奄一息尚存,应该如何下药?”
不问如何能救活人,却问如何下药,是个真正的大行家了。
全大夫沉吟了一声,道:“先维持气息不绝,再审度伤势用药,世无起死回生的仙丹,要在他延续的生命中,培养出他的生机,如何能掌握生机,使选用的药力发挥出最大的效果,才是医术高低的分际,最高的医道,也救不活生机全绝的人,所谓药皆不死病……”
“大夫!”慕容长青打断了全大夫的话,接道:“世有传说大还丹功能起死回生,可全是欺人之谈?”
“丹道有术,灵药难求,”全大夫道:“练制大还月,并非难事……”
“但既有人能够探得灵药制金丹,”慕容长青接道:“大夫自认第一,亦应有此本领才对……”
“这……”以全大夫的博学多才,竟有词穷之感,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全大夫说得对!”散花仙子接了口,道:“异花奇莫,不是下工夫就能找到的,其物可遏不可求,真的有了那些,也用不到大夫帮忙,也不用高明的医道去培出伤病者的生机,使药力发挥出最大效果,已有神丹仙莫,吃下去病也就好了。”
“仙子是采药、用药的大行家,自然是不会有错。”慕容长青神色平静她笑一笑,道:“三圣曾是否聘这位全大夫,还得仙子作个主张了!”
全大夫心中暗忖:就算是彼此敬重吧,也用不着表现得如此明显做作,看来这三人之间辽存有一些芥蒂,明明是慕容长青想把我引入三圣会内,却又把这个引荐的责任移向散花仙子的肩上,是一种妄过自保的手法,难道他对我还有着无法消除的怀疑?
“我相信他的医术对三圣会会有很大的帮助,”散花仙子微笑着说道:“所以,应聘他为三圣会领袖大夫,在他的领导之下,再以三圣会的财力、人力支持,我相信三五年内,必会有极大的成就……”
“仙子,”慕容长青道:“五年内,能不能制出大还丹那种妙药灵丹?”
“要看机缘了。如果能采取到需要的药物,制成你梦寐以求的大还付,不是难事。”散花仙子道:“但加把成就寄望于芒道之上,慕容兄,就非一个具才智的人该有的心态了。其实以你的基础成就,再下十年苦功,也许就如你之愿,最多十五年,我保证你可以练成。”
南宫秋月本是捡带笑容,静静的在听两人说话,但不知怎的脸色大变了,声音也带着一点冰冷的味道,说:“仙子姐姐,慕容兄要练甚么武功我可以不问,但如练制大还月,那就要一炉三粒,三圣会中首脑分担了所有的风险,权势所得,也要平衡……”
“误会呀,误会!仙子何不把话说个清楚。”慕容长青道:“不能让南宫贤妹心存芥蒂!”
“三圣会还没统帅江湖和敌手接战,岂可先有误会。”散花仙子道:“咱们真正的敌手,是少林、武当、洞庭盟。”
“洞庭盟除了江凌波之外,就数到他老婆江夫人了,”南宫秋月道:“听说那位江老夫人,不但是武功高,在洞庭盟中排名第二,机智、阴险尤在其夫之上,洞庭盟下十二寨的寨主,身手虽也不错,但最精湛的是水上功夫,所以,他们守强于攻。洞庭盟江凌波失踪已相当时日,那位老夫人竟能隐忍不发,除了派出爱子江豪打听消息之外,洞庭盟再无他人出动。”
“秋月贤妹说得不错,”慕容长青道:“三圣会一夜间接受了江南道大部份势力,竟未能引动江老夫人出动盟下造访。事实上,她早已对三圣会存有怀疑了,仍能按兵不动,忍受着丈夫、爱子失落的悲伤、痛苦,一般男人也没有这份隐忍不动的意志力。”
“也有点出我意外,”散花仙子道:“看来,我们打算分头截杀、击溃洞庭盟的计到,不得不修订了。”
慕容长青点点头,道:“秋月贤妹的家族实力,分布在南阳附近,距离嵩山和武当山都不太远,对他们的卖力,该有个真正了解,似乎是比我们先前的估算还强很多?”
南宫秋月未作回答,却反唇相询,道:“慕容兄,要练甚么武功,非得借重大还月药物不可?”
“只是刚刚起步,还没登堂入室,所以,未对贤妹提起;”慕容长青道:“暗算了天镜大师、龙道长和江凌波,轨如箭已在弦,不得不发,只望摆平江湖上三大高手之后,即可统一江湖,号令天下武林同道。但杭州夜画一战,竟落个片甲不留,我们出动了十大特级杀手中的四个,三十个一级杀手,不过一个更次的工夫,全部被杀,少林、武当弟子中,如各有数十个这样的高手,咱们不但霸业难期。后果也将十分悲惨,武当三子早已名满江湖,本就是这一代江湖上杰出的人物,不去说它,但少林寺一个和尚,名不见经传,却能飞身一峰,连杀了十八个人,小儿自忖,一对一的龚战下去,恐也非其敌手,那个山藏海纳的和尚庙,实有些叫人莫测高深了。”
“说了半天,还没说出来,你要练甚么武功?”
南宫秋月很固执,钉上了一件事,问不出清楚的答案,绝不松口。
“‘驭剑术’,”慕容长青道:“不是甚么新奇的武功。”
“却是剑术中最高的境界,”南宫秋月道:“古往今来的江湖人物,也没有几个人有此成就。”
“那个少林寺的和尚飞身一刀,十八八连环授首,和传言中的‘驭剑术’有何不同?”慕容长青道:“唯一的不同,只是刀和剑的区别。”
南宫秋月颇觉词穷,武林中从未传过驭刀术,但飞身挥刀一群,杀就十数人的本领,应非太难的事。但要看杀的是甚么样子人物,才能评断出刀剑上的功夫,慕容长青剑术上的成就,绝不在她的弩月刀下,这几年三人交往密切,有宝献宝,颇有福祸与共的气势,但三人行生活在一起之后,才发觉每个人都有藏私,都有隐密,反而使交往的情意有了裂痕,只不过三个人已同上到一条路上,面对着江湖变局,只能隐忍不发,以应付大局变化。
问题是三个人都是十分聪明的人,把利害得失计算得相当精密,也都能在瞬息间忍下怒火,变出笑容。
所以,南宫秋月推断慕容长青练的‘驭剑术’,决非飞跃而起、挥剑一堆的驭剑术,很可能是更高的奇技,也可能根本不是‘驭剑术’,是一种其它的武功,心中有了谱,反而不问了,笑一笑,道:“听说武当派收藏了不少的小还付,日后,攻上武当山时,逼那些道士交出来。”
慕容长青道:“仙子说得对,这要机缘巧合,非人力所能谋取,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此后多用一些工夫就是……”目光突然转到全大夫的险上,道:“大夫,你想要多少月俸?”
“全某人稍有集聚,也未成家生子,月俸多少,不太计较,但望能给我半月时间,让我对正在用药的数百位病患者有个交代。”
聪明人,把握住机会,把引人动疑的问题先说出来。
慕容长青一皱眉头,流露出不满之色。
但散花仙子却不给慕容长青开口的机会,道:“半个月如果不够,多值三五天也不妨事。”
慕容长青目光转动,掠过散花仙子和企大夫,微微一笑,道:“大夫是三圣会第一国手,此后借重正多,忙起来,就无法再兼顾湖州病人,自应该有个交代安排,一一十天后,三圣会派人来此恭迎大夫。”
全大夫一抱拳,道:“一切迫命,二十日后,全某整装以待。”
三个人点头一笑,斑身而去。
全大夫心中却在暗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