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凌皇宫。
窗外呼啸的风刀霜剑拍打着扇叶,夏凌惜眸光泛散地看着印在窗纱的狂舞的树影,如同恶魔在积蓄着死亡的力量,待力量足够劈开那窗叶时,瞬间抽走她的魂魄。
她年幼时,曾听老人说过,人死后,阎王会允许魂魄会留在人间七日,让他们与亲人告别。
所以,夏凌惜想,就算是今晚死了,她还有七天守着他的身旁……可是,她再也感爱不到他的怀抱,他亲吻她时的力道!
夏凌惜冰冷的手指反复在那张玉脸上摩挲,她舍不得呀,真的舍不得死,她把一个毛头小子养成了翩翩美少年,好日子刚过没多久,怎么就要把他拱手送别人呢?
是不是她上辈子没给主掌她命运的神仙烧香,以至,被神仙记恨上了?
“小时候,有人对祖父说,你家外孙女……。命相很好呢……。”夏凌惜触及他嘴角上弯的弧度时,她不解地喘着息,黯然的眉眼渐渐疑惑,“赐儿,你在笑,我都快死了……。你那么爱我,我死了,你可是再也见不到我了……。可怎么我感觉你象是打蠃了一场漂亮的战。”
兰天赐心潮激荡,他的阿惜总能穿过他的皮肉看到他的内心!
这是一场比有硝烟的战争还难打,可是,他蠃了!
此时,他甚至可以看到他和她的命运齿轮,从时光回溯开始,他和她擦肩而过,她会和一个叫谢卿书的男子相遇,做了三年的假夫妻,最后死于周玉苏之后,而后,埋在谢家的那些南皓法阵会启动她的重生,她的灵魂代替代那个病女谢良媛,接着,他们相遇,而后,两人携手,排除万难,他甚至看到,兰天赐与谢家六小姐大婚多年以后——
一个小家伙眨着一双琉璃眼眸,委屈地控诉地:母后,您又打父皇了,儿臣再也不站你一边了……
转瞬,御书房中,小家伙坐在兰天赐的怀中,条条是道地劝着:儿臣上回说过了,母后要是再打父皇,儿臣就三天不和母后说一句话,儿臣说话是算数的!不过,孕妇的脾气是大了些,父皇您别和母后计较!
兰天赐低低笑开,他……居然被家暴了,是怎样的岁月,他把她的皇后,宠成了一个敢对皇帝动手的女子!
这样的人间烟火,当真,让他感到期盼!
夏凌惜的耳畔感受到男人胸腔处的闷笑之声,本想问问,可启唇,却发现没有足够的力气让气息通过唇腔转化成语言,只能苦苦抿起,劝自已:不说也罢,人死前说出来的话,都是让活着的人无法遗忘的话,让活着的人更辛苦,更伤悲!
她不想把悲伤留给他,他是如此年轻,他应该有更好的日子!
“赐儿,我爱你!”这一句,是她弥留前的最后一句话。
纵然知道这次诀别不过是暂时,但眼睁睁看着爱人的生命渐渐消逝,兰天赐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抽光了他所有的语言功能,他说不出话来,只是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如同捧着易碎的白玉瓷,良久后,在她疼痛发作大张着嘴喘息时,他哑着声,喉咙微微痉孪,“阿惜,你方才的梦,我承诺,会成真……我们原本就该白头偕老。”他不能对她说太多,破了天机,万一带了一丝的扭曲,他和她都可能在未来岁月中,被上天惩罚。
夏凌惜狠狠地咧着嘴笑了一下,感到疼痛过后,突然,周身盈着一股说不来的气息,好象五脏被什么洗涤过一样,连同呼吸也变得轻松起来,她笑了笑,只当自己是回光皈照,眸中尽是缠绵不舍。
少顷,她忍不住撑起了身子,透过窗纱,眸中带着期盼。
他心中明了,柔声道:“酉时刚过。”
她在山中生活多年,不需要看黄历,凭着日落时分,大抵就能猜到现在是什么季节。
她竟然昏迷了一个多月,哎……。时间,过得真快,她有些费劲地想着,记得,她昏迷前,刚刚入冬,酉时还能见微微泛白的天色。
“阿惜想要什么?”
她靠在他怀中,没力气开口,生病后,便困在这方寸之地,她太久没有看到金色的太阳,高悬的冷月,没有感受到带着花香的清风,尽是寝房中的散不开的药香及铜兽炉龛冒出缱绻宁神香。
“外面下雪,你喜欢我背着你,还是抱着你。”他抚着她,语气艰涩,并替她把心中的话道出:“阿惜喜欢我抱着是不是?这样,你可以多看我几眼。”
夏凌惜无力地眨了一下眼,看着那双琉璃眸正浮现着伤痛、无助,以及……期盼?
是她眼花了么?为什么她总是感到他不仅仅只是伤心?
“好,那我先帮阿惜梳头。”兰天赐将她平放在妆台前,拿了梳子,耐心地为她梳妆打扮,还摘下一朵娇俏的粉色梅花,插在她的鬓间,伸了手,用袖襟拭去黄铜镜上不存在的飞尘,笑,“瞧,阿惜你多精神!”
黄铜镜仿如在苍白的脸上打了一层模糊的光晕,加上桔黄色宫灯的炫染,镜中的人,看上去皮肤变得保满,且,略带了几分血色,带了几分生机。
她满意地咧开了干涸的唇瓣。
“阿惜要喝水么?”
她摇头,她想,喝了水会吐,万一弄脏裙子,又要折腾一番,她没力气了。
兰天赐倾了身,轻轻吻住,直待将她的唇瓣滋润出水色后,方缓缓移开,浅笑:“这样可以了,阿惜真美!”
她有气无力地埋首于他的胸前,突然想,是不是她的赐儿,在她弥留之际,也舍不得让让两人悲伤,所以,他想用欢笑来送她一程?
兰天赐将她抱起,手托着她的臀部,仿如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上,另一手,扯了一件温暖的斗篷,将她裹起。
寝门外,所有的廊道两旁都搁着烧得发红的银炭,将整个宫庭熏得如同暖春。
所有的宫人和太监都不见踪影,让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在亭台下、阶台前亲吻,说着情话!
那一夜,兰天赐抱着她,走遍皇宫他与她曾经走过的每一个角落。
那一夜,他与她抵死相吻,仿似只有在死别前,进行一场最原始、最淋漓畅快的相濡以沫,方能将两人的爱延续到未知的来世……
当黎明透进窗纱,点燃白昼时,他感应到四周一道无形的气墙升起时,他盘膝坐起,怀中安放着昏睡过去的夏凌惜,与千里之外的凤南天,开启了时光回溯之术!
这一次,所施之术,与多年前泯山之上的法阵一样,让时光回溯到兰天赐救了南宫邺后,被南宫醉墨的死士追杀,避进东越腹地泯山。
只不过,因为夏凌惜的命运被篡改,失了鸾凤之命后,她将与兰天赐擦肩而过……。最后,死于周玉苏之手,紧接着,启动了夏凌惜重生于谢良媛的命运齿轮——
西凌,双缘拍卖行。
忽然,外面刮起一阵狂风,卷着漫天的雪花扑进了厢房,驱走室内最后的一丝温暖。
兰天赐深吸了一口气,眸光淡淡瞥向骆珏笙,“小骆,你的命运因为凤南天而改变。朕,朕可以洗你沈越山的记忆,释去你心中珈锁!”
骆珏笙没来由地一空,本能地后退一步,脸色刷地惨白如雪,怔怔地看着兰天赐,脑中空白一片。
兰天赐逼近一步,“这个珈锁不该捆你两世,小骆,你尚未及冠,却心同老叟,你当真愿意就这样,孤苦一生?”
骆珏笙唇瓣轻颤,本能地摇了摇首,低了首,耳畔又响起帝王毫不留情的声音:“朕告诉你,你这一生,永远没有站在宁常安的面前,哪怕是让她看你一眼!”
骆珏笙脆弱得双膝发颤,咬着牙,不发一语。
“当年凤南天洗去宁常安的记忆,换得她与你沈越山相守于刑兰山,三年平静!”恢复记忆的兰天赐一眼看透骆珏笙的命运,遂,他果断地上前一步,斩钉截铁道:“但凡,你这一生,有半丝的机会与外祖母重逢,朕也不会劝你一句。”
骆珏笙全身狠狠一颤,抬首时,眸中尽是死寂、暗沉,好像覆了烟灰一般毫无生气,良久,薄唇意外一撩,“不,我不——”话未落,兰天赐的手已然触及骆珏笙的前额,低声道:“还是忘了好!”
兰天赐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
在兰天赐的幼年的记忆中,沈越山并不擅长决断,以至很多发生在沈千染的身上的悲剧,带了人为的色彩。
带着前世沈越山记忆的骆珏笙注定了悲剧的一生!
所以,他直接帮他做了决定,不仅洗去骆珏笙所有关于沈越山的记忆,同时,洗去了骆珏笙对未篡改岁月的那些记忆。
所余的,就是骆珏笙从出生,至离家独自远涉泯山,与夏凌惜相遇的命运……。
下一瞬,骆珏笙便瘫倒在地。
兰天赐双手叉在他的腋下,轻而易举将他放回床榻上,盖好了被子,并关实了窗户,离去。
卯时初,天色依旧暗沉。
兰天赐回到碧慧阁时,帝王的神情已趋平静,额上的撞伤已被暗卫处理得看不出一丝的暇疵,但兰亭还是一眼看出,兰天赐苍白的脸透着一种古怪的兴奋,若死囚临刑前的一瞬,感知到上天,为他打开了另一扇生门。
儿子周身散发出的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父子眸光微一交错,兰亭便清楚地知道,兰天赐已恢复了几世的记忆。
兰亭向来是兰天赐最大的后盾,遂,兰天赐言简意赅,将所发生之事道明。
“赐儿,此事,不必让你母后操心,你需要父皇帮你做什么,尽管开口。”
“儿臣记忆恢复,必瞒不过连秋白,初十,儿臣要为阿惜施开腔之术,连秋白定趁火打劫,父皇您务必防止暗卫营的秘道被连秋白知道。”
周以晴关在暗卫营中,他几乎能感应到,连秋白会想方设法营救周以晴。
至于连秋白如此致力于帮助周以晴的原因,兰天赐尚猜不到原因,但他不认为,仅凭连秋白和赵十七的同门之谊就会让连秋白不惜让自己涉险。
这个秘密,最后,他自然会揭开,不过,在此之前,当务之急是先为谢良媛做手术。
“凤南天这宵小,还是没玩够?”
“他唯恐天下不乱,连秋白的帐就算他要算,恐怕也是等连秋白将水搅混了再谋。”凤南天在短期内连施几道禁术,元气大伤,此时,他多数是在南皓国的祭师台闭关修练,对于连秋白的造反,以凤南天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目前还不会出手干涉连秋白的野心。
兰天赐说完,推开内寝的房门,步入。
“凤南天朕都未惧过,何况是连秋白一个乳嗅未干的女娃。”兰亭面目沉涸,顾不得忌讳,跟进了内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