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俭的脸瞬间僵了一下,跳起来冲出门外喝了几声“来人”,又几步回来握住了琉璃的手,“你怎么样?疼不疼?”
他的神色和语气都还温和,可那双素来稳定的手竟是一片冰凉。琉璃摇头一笑,正要开口,外间的婢女们已闻声冲了进来,紧接着便是已在内院里侯了近一个月的两名稳婆和几位管事娘子。琉璃的眼前顿时一片人影晃动、人声喧哗,她只觉得身子一轻,却是被裴行俭小心的抱上了便榻,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微微晃动着迅速后退的墙壁门窗,她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落下的帘子便遮住了那张熟悉的脸。
产阁是几个月前便准备好了的,家具用的都是琉璃极熟悉的老物件,琉璃躺上床榻没过片刻,阿燕和小檀也都从外院赶了进来,小檀明显有些紧张,说话越发像蹦豆子般又快又响,阿燕搭脉的手倒是稳定如故,放手后看着琉璃一笑,“娘子的脉象好得很,此刻虽然发作了,真正离要紧的时辰还远,不如先合目养神。”
琉璃的情绪原本就不算紧张,此时倒是越发放松了下来。只是安睡到底成了奢望,腹部那一阵一阵的疼痛来得缓慢而坚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频繁,她本来还能乘着阵痛的间歇起来溜达几步,吃点东西,甚至与阿燕几个开些玩笑,到了午后也渐渐没有了多余的力气。那疼痛越来越尖锐,仿佛变成了一把刀子在身体里搅动,琉璃几乎控制不住的想尖叫出来,只是想到适才一眼瞥见的那张苍白面孔,到底还是把所有的声音都压抑在了嗓子里。只有汗水随着一阵阵痉挛不断涌出来,往往一阵疼痛过去,擦汗的帕子会湿掉一条。
也不知水深火热了多久,她的耳边才终于听到一声“开了!开了!”
两个稳婆脸上都已笑成了一朵花,争先恐后的笑道,“竟然这般快!夫人果然是贵人,真真是好运道!”“什么运道,还是夫人贵重,看这气度,哪里像是头一遭生孩子的!”“正是,夫人这把年纪了,头胎竟能这般安稳,又沉得住气,老身也是第一回见!”
琉璃原本除了疼痛,对别的东西感觉都有些模糊了,此时精神一振,恰好把这些夸赞和安慰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她们,这是什么意思?她不由默默的翻了一个白眼,把满腔的悲愤都化作了力量。那个从五个月起便成日挥拳踢腿的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带着郁火的决心,琉璃才在疼痛中用了两三次力,他便心急火燎的露了头,没过一会儿,带着不满之意的咿呀哭声便传到了窗外。
“夫人大喜,阿郎大喜,是个好标致的小郎君!”
果然是男孩么?那么,是她的小光庭了……琉璃此时全身已没有一丝力气,甚至连惊喜、感叹的力气都没剩下,只强撑着看了那个红乎乎皱巴巴的小娃儿一眼,便放心的闭上了眼睛,果然是骗人,刚出生的孩子哪有标致的?
半梦半醒之中,琉璃只觉得自己似乎又被搬动着走了一段,她很想就此睡过去,偏偏总是不断有各种声音不断钻入耳中,好容易才渐渐的安静了下来,手上却突然一暖。那感觉太过熟悉,她不由慢慢睁开了眼睛。不知何时她已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屋里的闲杂人等已退了干净,只有裴行俭坐在她的身边,那双眼睛里似乎盛了太多了情绪,深得看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