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明白的,是朕既然做了这一代暴君,那终朕这一生的世间道理,只能用武力来宣扬。”厉帝的语气还是一贯的强硬,但看着盘膝而坐的明月,他放缓了声音,轻轻道:“燹翮的事朕已很痛心,所以朕不会再勉强你做任何事情,但朕希望,若与蚩尤烈的这一仗不能善了,万一今夜送回来的是朕的尸体,那你会是那个扶柩回城的重臣,没有了朕的大汉,不能再没有智侯的力挽狂澜。”
听了厉帝如是托孤的话,明月静如止水的面庞上波纹浮动,他迟疑了一霎,也轻轻道:“今夜事既因明月引发,那明月终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明月的回答很是模棱两可,但厉帝似已很满意这个答案,他又看向闭目无言的枫临雨,“就这么不想再看一眼朕么?朕的皇后。”
枫临雨长长的眼睫微颤,但在贝齿咬紧了薄唇的同时,眼帘还是紧阖未启。
“你是朕的皇后。”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厉帝点了点头:“朕不打算问你今夜为什么要弃朕而去,过去事已过去,但朕相信,不管是恨是怨,你心里总还有一两句话是要对朕说的,同样,如果朕今夜不能回来,你也就不必再怨恨朕了,可如果朕能平安回来,朕希望能听到你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厉帝的语气平和如寻常闲聊,淡淡的,似乎并不急于得到枫临雨的回应,但握紧逐鹿刀的右手上绽露的筋络还是暴露了他心里的急切。
所以,他垂下手,让袍袖盖住了手背,还是如以往一般,他从不肯让人触及到自己心中的真正所想。
在看到枫临雨依然的无言沉默后,厉帝又顾自点了点头,深深的看了一眼枫临雨微颤的眼睫,重复着说了一句:“你是朕的皇后。”
话毕,厉帝面容一肃,径直向前方夜幕中大步走去,随着厉帝的步伐,担任驾前侍卫的三千御林军也急忙跟上,御林军的统领是位三十余岁,面目沉稳的干练男子,他牵过厉帝的坐骑,躬身服侍厉帝上马。
“霍澜风,你尽心尽力的给朕当侍卫统领,也有十几年了吧?”上得征骑,龙袍雍容的厉帝已显出一身金戈铁马的凛冽,他伸长逐鹿刀,在霍澜风腰间的佩刀上轻轻一碰:“朕一直都想提拔你,奈何你是天子近侍,没什么立功的机会,今夜这一仗,你倒是要与朕并肩作战了。”
“除非跨过臣的尸体,否则无人可近陛下身侧。”霍澜风沉声而应,也跨上坐骑,就护在厉帝左侧。他眼中精芒闪动,不但不惧即将到来的恶战,反有跃跃欲试的振奋,这与他一贯的沉稳大相庭径。
厉帝向其勉励的一笑,在他身边的亲随近侍中,有两个人的忠心是他从不用怀疑的,一个是御医道者司南道,司南道食俸宫中,却是修道之人,他的来历也算有几分希奇,他本是旧都城洛阳城外南山道观中的一名道士,因擅占卜星象,在京城内颇有声望,不少官员百姓都曾去过南山求他占卜问吉,尤其是在左丘暗监国时期,京城里日日人头落地,官员们忧心前程,去南山占卜之人更是络绎不绝。
一向不信虚无缥缈之说的厉帝从边关回朝后得知此事,心生不悦,岂肯容忍驭下臣子信奉这怪力乱神之事,于是起驾南山,欲向司南道问这散播迷信之罪,谁知上得南山,与司南道一番交谈,才发现这道者并不热衷玄黄占卜之术,只是一些愚夫愚妇以讹传讹,才夸大了这道者的本事,相反,司南道真正精通的是堪舆风水和望闻问切的医术,厉帝帝心阴冷,但一向重用有一技之长的人才,见司南道确有过人本领,便把他带回宫中,封他做了一名不叙品级,随身侍驾的御医。
因司南道入宫后也长穿道袍,每日默诵道法自然,又是一位仁心仁术的医者,朝中官员都尊称他一声御医道者。
而另一个能得厉帝信任的就是这霍澜风,霍澜风能给厉帝这位秉性多疑的帝王当了十几年的天子侍卫,除了尽心任职,也因厉帝看出,这个沉稳的男子对他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敬,虽不解这崇敬从何而来,但厉帝只需要知道,这个侍卫值得信任处,如军王,如智侯。
想到此,厉帝心里又无可避免的一痛,可在前方越来越接近的雷动铁蹄声中,这一点刺痛也只能再次强自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