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连石越都忍不住笑了,韩梓儿笑道:“认错了还不行,你说说为什么把吕太公奉为武圣?说得对了,这才饶你,不然,加倍罚你。”
唐康笑道:“这却容易了——孙子云:将有五德,智、信、仁、勇、严也,凡为将者,以智为先。吕公辅佐文王、武王平定天下,创周天下八百年之基业,入则相,出则将,又有《六韬》六十篇传世,以智而论,后世无出其右者,单是这一点,便足以为武圣。而且他五德皆备,不负文王之托,辅武王成大业,堪称为‘信’;以有道伐无道,救民于水火,堪称为‘仁’;亲率六军,冒敌矢石,自可当‘勇’;至于‘严’字,《尚书》有《牧誓》篇,虽出于武王之口,然当时军令,皆出于吕太公,亦不能瞒了他的功劳。五德俱备,称为武圣,自是天经地义。”
石越夫妇见他小小年纪,有这般见识,自是欢喜。石越赞道:“康儿的书倒没有白读。”韩梓儿见夫君夸赞自己表弟,自也代他欢喜。
唐康少年心性,见石越夫妇夸他,便忍不住卖弄道:“当年文王问治道于太公,太公回说‘王者之国,使人民富裕。霸者之国,使士人富裕。仅存之国,使大夫富裕。无道之国,国库富裕,这就是所谓的上溢而下漏’,我观太公的见识,倒和大哥平日说的一般无二。若似本朝人物,变法之前,不过是仅存之国,充其量不过是霸者之国;若王相公所行之法,倒似是无道之国了。太公到了齐国后,精简礼仪,重视工商,以利字言仁义,似乎也与大哥平日说的不谋而合,这个武圣人,他自是当得的。”
石越夫妇万料不得他说出这番话来。韩梓儿女孩子家倒还罢了,石越却真是吃了一惊。左右看时,幸好没有外人。便沉了脸问道:“这番话你哪里听来的?”
唐康不料石越作色,也不敢隐瞒,只说道:“前半段话,平日在学院,多听到一些同窗这么言语。后半段话,是我自己这么想的。”
石越脸色稍霁,心里赞叹:“难为他有这般见识。”嘴上却郑重说道:“以后这些话,你不可以乱说。别人说得,你是我兄弟,却说不得。否则传到御史耳中,必有是非。就算是别人说,你也要走得远远的。这些道理,你以后自然能理会。”
唐康点了点头,答应道:“我理会得。平时并不敢乱说的。”
韩梓儿忍不住微笑道:“瞧康弟答应得这般恭谨,不象是大哥的义弟,倒象是亲兄弟一样了。”她这番话自是说唐康那一副受教的模样,惹得石越和唐康都笑了。四人又看了一会儿陪祠的武将,无非是韩信以下,诸朝名将,石越和桑梓儿一边瞻仰,一边和唐康、侍剑略讲讲这些人的事迹。石越是学历史的,韩梓儿读书又博,倒也说得津津有味,不觉时光流逝。好一阵子,韩梓儿才笑着对石越说道:“大哥,你别让那些人等太久了。我和阿旺去车上等着,有阿旺陪我聊天就行了,你们慢慢谈正事要紧。若是要谈得久了,打发侍剑出来说一声,家丁自会送我们回去——那马车不愧多了两个轮子,跑得竟是比平日坐的安稳多了。”
石越知道这是妻子体贴自己,见她这般温柔懂事,心中不觉一甜,便笑着轻轻握了娇妻小手一下,答应着把她送了出来。扶她上了车,这才带了唐康、侍剑,折回武成王庙。那文焕、薛奕远远见到石夫人出去,这才一齐迎了出来。石越见到吴镇卿老大不耐烦的样子,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倒不在意。他却不知道若不是段子介的面子,他还早就走了。段子介和吴镇卿,不打不相识,莫名其妙的成了朋友,这中间种种,连段子介本人,也觉得奇哉怪也。
这时文、薛二人把石越请了进去,早有武学的教授出来迎接,陪着石越参观武学。当时武学的规模并不大,不到百人,所以学生都是世家子弟,似田烈武这样的出身,都没有资格入学。教的课程除了兵法阵图弓马之外,还有五经。石越一边听教授介绍,心中暗道:“这武学,多有可以改革之处。”不过转念想到现在自己身上的麻烦,心知一时之间也是有心无力。自己出守外郡,是迟早的事情,眼下的朝政说得不好听一点,那是一地鸡毛,明年更有大灾将至,千万百姓将要流离失所,还不知道如何救助,哪还有心思有机会来改革武学?
不过正所谓“饱汉不知饿汉饥”,在石越看来,这武学之中,可以改革的地方多不胜数,但在田烈武看来,这里却是羡煞人的地方,只恨自己没有这个福气进来。因此一边看一边羡慕得几乎流口水,惹得秦观在旁边偷笑。
文、薛二人却只顾看石越的反应,见他脸上并无嘉许之意,心里不由有点失望。两人对望一眼,互相使了个眼色。文焕趋前几步,抢先说道:“大人不妨到这边来看看。”一边说一边把石越引到一个房子里。
这时石越眼前顿里一亮,让眼前的东西给吓了一跳。他几乎要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摆在五米长的桌子上的沙盘!上面山脉、河流、城堡,一应俱全!
石越吃惊了望了文、薛二人一眼,见二人脸上带有得意之色,便猜到可能这二人的手笔。果然,就听文焕介绍道:“这是薛兄的杰作。乃是西北边防地形图,如此制成,一目了然,于用兵行军,颇有助益。”
石越对薛奕不由要刮目相看,赞道:“果真了不起。薛世兄是如何想到这样做地图的?”他一个现代人,在电视里见惯了沙盘,若能想到,倒不以为异。只是古代,石越却似乎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东西,他不知道实际上沈括的确有过这样天才般的设计。
薛奕有点不好意思的笑道:“这不是晚生想到的,沈存中大人在讲博物学里,曾经用木屑、面糊、熔蜡做成地形图,讲解各地地形。晚生受此启发,便用此创意,做了这个西北边防地形图。平时演兵之时,同窗也好更加方便。就是这地图,也非晚生一人之功劳,若无白水潭的同窗,还有文兄、段兄,晚生便有此心,也无此力做成。”
石越这才知道端倪,他点了点头,赞道:“薛世兄不必过谦。似这个想法,没有过人的才智,断难想到。我有意向官家举荐世兄,不知世兄之意如何?日后无论大内、枢密院、甚至都堂,都需要有这样的地图,以方便执政者决策。”
薛奕笑了笑,却婉言谢绝道:“晚生之志,是想上去疆场挣功名。多谢大人厚爱,晚生愧不敢受。”
文焕在旁边解释道:“薛兄已经打算参加下个月的武举,他素日也是心气高的,还请大人见谅。”
石越哪里会见怪?心里对薛奕的好感反倒又多了几分,当下连连赞道:“薛家子弟,果然名不虚传,他日必能成就一番功名事业。”又转头问旁边的人:“诸位也有意参加武举吗?”
有几个人便答应了。文焕笑道:“非止这几人,便是吴兄、段兄、田兄,还有晚生,都有此意。不过不知道下月武举取录人数有多少。”
石越见他提到段子介和田烈武,因用目光去寻这二人,却见段子介倒是倾心在听自己说话,见自己目光,也用目光致意;而田烈武显然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沙盘”,正在那里感叹不已,心驰神移,对文焕的话便没多加留意。
石越虽然心里知道皇帝决定本次武举录取人数不能超过三十名,甚至连直舍人院、集贤校理刘(分攵)、馆阁校勘黄屡考文墨,龙图阁直学士张焘、权枢密副都承旨张诚还有吕惠卿三人主持考武艺的事情都早已知道。不过这时此话自然不能乱说,便只温言勉励几句,又想起左宗棠的名言,便又借着“前人”的牙慧慷慨说道:“中国强盛之时,无不掩有西域。今陇西李家叛逆已久,实是本朝武人之辱。诸君皆当勉之,今上是大有作为之君,良材美质,不可自弃,国家若有缓急,便是诸君出鞘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