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满头冷汗。
在陈平安身后那边,同样是一场重逢。
老人瞪着已经清醒过来的白衣少年,少年回瞪过去,心想老子现在光脚不怕穿鞋的,还怕你作甚?
老人先望向高大女子,后者点头示意无妨。
老人这才望向这个少年,恼羞成怒道:“你崔瀺不是很聪明吗?那现在咱俩来复盘好了,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我会突然失去对那些文字的控制,让你能够从神魂之中剥离出来,又恰好跟那缕剑气蕴含的道意,打了个旗鼓相当,相互消磨殆尽,使得你当时冲出井底,有机会对陈平安使用杀招?你有没有想过,到最后你可能会被陈平安一拳打死,陈平安同时又被你重伤?!”
少年崔瀺脸色阴晴不定,最后赌气一般撇撇嘴,故作无所谓,“无非是儒家某一脉的圣人出手,有什么稀奇的。就连齐静春都心甘情愿自己走进那个死局,落得一个束手待毙,我崔瀺被算计一次又怎么了。”
少年越说越火大,伸手指向那个穷酸老秀才,“老头子你还好意思说这些?你最寄予希望的齐静春死了,心性最不坚定的蠢货马瞻也死了,还有那个姓左的,就干脆彻底消失了,我崔瀺一样沦落至此,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你?天底下就你文章写得最好,立意最深,济世最久,行了吧?!人家亚圣,听好喽,是亚圣,文庙第三高的那一位,他提倡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你厉害啊,偏要说天地君亲师。亚圣说人性本善,好嘛,你又说人性本恶!你大爷的,亚圣怎么招你惹你了?”
少年气得跺脚,这个习惯性动作,其实与老秀才是一脉相承,手指几乎就要指着老人的鼻子了,“更过分的是,人家亚圣年纪比你大不了多少,人家说不定还待在人间,好好活着呢,老头子你怎么就这么一根筋呢,你逮着至圣先师或是礼圣老爷去骂架啊,指不定亚圣还会帮着你不是?你非要跟亚圣唱对台戏,我服气!”
老秀才默不作声,只是轻轻擦拭少年喷他一脸的口水唾沫。
自家人打擂台,唱反调,小门小户的话,关起门来,吵架红脸根本不算什么。
可要知道,一位亚圣,一位文圣,这场惊动整座儒门、所有学宫书院的“三四之争”,太过惊涛骇浪了,两大圣人,尤其是在文庙前两位早已不现世的前提下,几乎可以说,就代表着整个儒家,那个为一座浩然天下订立规矩的儒家。虽说谈不上出现分崩离析的迹象,但是那几个隔壁邻居的当家人,见微知著,洞见万里,能不偷着乐?
之后,儒家内部,出现了一场隐蔽至极的赌约。失败者,愿赌服输,自囚于功德林。
老秀才输了,就待在那里等死,任由自己立于文庙的神像,一次次挪窝,最后粉身碎骨。
但是当最得意的那名弟子远去别洲,力扛天道,身死道消,老秀才为了破开誓言,不得不跟所有圣人,而不单单是儒家圣人,做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约定。毕竟圣人誓约,若是可以轻易反悔,那么这座规矩森严的天地,恐怕早就面目全非了。
老秀才主动放弃那一付身躯皮囊,放弃儒教圣人的诸多神通,只以神魂游走天地间。
老秀才等到少年双手叉腰,低着头气喘吁吁,问道:“骂完了?是不是该我说说道理了?”
白衣少年凭着一口恶气直抒胸臆后,想起这个老家伙当年的种种事迹,崔瀺便有些心虚胆怯了,开始一言不发。
老秀才叹气道:“齐静春的下棋是谁教的。”
崔瀺立即昂首挺胸,“老子!”
老人面无表情,缓缓道:“我曾经跟你们所有人说过,跟人讲理之时,哪怕是吵架,甚至是大道辩论,都要心平气和。”
崔瀺立即噤若寒蝉,低声道:“是我……他齐静春下棋没悟性,输给我几次就不肯再下了。”
老人又问,“那你的下棋是谁教的?”
崔瀺不愿说出答案。
老秀才冷哼道:“老子!”
崔瀺一肚子委屈,恨得牙痒痒,老头子你懂不懂什么叫以身作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