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歇,寒蝉凄切。
这样的夜晚,令人不知不觉就会想起郭沫若的一句诗: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一辆银色的尼桑不急不缓地行驰于公路上,深更半夜,车少,人也少,放眼望去,寂寥而空旷。
“陆羽,你等了很久?”萧云慵懒倚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显得有些愧疚不安,弱弱问了一句。
“没多久,初来乍到而已,我是掐准时间来的,刚刚从岳母家逃出生天。”陆羽似乎仍然心有余悸。
“逃出生天?”萧云大惑不解。
“今晚,主要领导温庭筠同志向我下达了一个重要指示,要求必须责无旁贷心无旁骛地陪她的家人共进晚餐,并对整个饭局的流程一以贯之,狠抓落实有关菜肴,着力解决后续工作,确保饭菜有人吃、桌面有人收、碗碟有人洗。说白了,就是让我免费当三陪,免费成大厨,免费做苦力,惨无人道啊。”陆羽抱怨道,愁眉苦脸,而车速却没有受到心情影响,依然稳中求胜,显然,他懂得分清主次,钉是钉,铆是铆,不会以偏概全。
“真是一个奉公克己的模范男人。”萧云明白过来,不忘落井下石地称赞了一句。
“你这样过河拆桥,有意思吗?”陆羽无语道,他当然清楚,平常到底是谁在温庭筠背后言传身教。
“她问到了驭人方面的问题,我当然得提纲挈领,不然怎么配得起萧老师这个尊称?”他死不悔改。
“一丘之貉。”陆羽痛骂了一句,但也无能为力,在这对狼狈为奸的师徒合谋怂恿下,他只好认命。
萧云笑而不语。
他和陆羽并不是那种无话不谈掏心掏肺的闺蜜,相反,是那种心照不宣一点即通的挚友,很多话题不用点破,很多事情不用说透,对方如果闪烁其词,就立即快刀斩乱麻,不会再缠绕下去,这种关系挺好,没有狡兔三窟的防备,没有把盏言欢的虚伪,光鲜也好,穷苦也罢,始终如一,虽然没到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境界,但起码不会出现假作真时真亦假的局面。
对于朋友,萧云向来不挑三拣四,与刘禹锡的严厉苛刻不同,他可不会只谈笑有鸿儒,而往来无白丁,在他的圈子里,三教九流五湖四海应有尽有,不管你是侯门出身,还是平民百姓,哪怕你作奸犯科,只要不是一心想置他于死地,都没问题,他也不在乎朋友中有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人人都会有难言之隐,如果非得刨根问底,这关系很可能会千疮百孔,再想舍策追羊,就为时晚矣,由此可见,与萧云做朋友,很舒服,很宽松,很自在,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朋友遍及天下,真是到了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地步。
银色尼桑平稳前行。
萧云却愈发懒散,把车窗完全降下,享受着清凉夜风拂面,轻轻感慨一句:“神清气爽啊。”
“你叫我千里迢迢赶来鼎湖,不会只是想游游车河,吹吹凉风吧?”陆羽两手稳稳把握住方向盘。
“不可以吗?人如果总是太忙,不好,易衰老,偶尔漱石枕流一次,何乐而不为?”萧云微笑道。
“强词夺理。”陆羽又无可奈何地骂了一句,破天荒提速,既然萧云装傻,他也不自作多情地深究。
萧云特喜欢观赏陆羽这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那张握瑜怀瑾的脸庞会泛起愠红,总是让人轻易联想起护国寺里面一只蒙上灰尘的木鱼,轻轻一敲,便响起拷问人心的梵音,偏又不纯净,好玩,他嘴角微翘,一手搭在窗沿上,修长手指此起彼伏轻扣着,平静道:“其实我叫你来,真没什么特别原因,只是想当面感谢一下你,不,应该是两下。上一次,你误打误撞地从丹青巷捡回来了三把刀,迄今为止,我还没至至诚诚向你表示过谢意,虽然我知道你性格洒脱,不拘一格,不在乎这些个繁文缛节,但该做的,还得做,不是生分,也不是讨好,这是我的良心底线。至于今晚这一次,我更是感激涕零,要不是你明察秋毫,将平时对柴进士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的观察所得详细记录下来,给我作参考,我还真没十足把握可以跟这位喜欢稀奇古怪的大人物做朋友。《荀子?修身》里头有一句,我非常欣赏:道虽迩,不行不至;事虽小,不为不成。陆羽,请接受我发自内心的感谢,我代表我的八辈祖宗感谢你,绝不会忘记你的所作所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别的肉麻话,我就不多说了,还是留给温大小姐吧,反正对于你的大恩大德,我萧云无以为报。你也知道,我这人很少承诺,也很少指空话空,但为了你,破例一次,如果以后你有用得上我萧某的地方,除了以身相许,其他事情不说二话,在所不辞。”
“这算哪门子的答谢词?”一向没有太大情绪波动的陆羽汗颜,被这番“肺腑之言”弄得哭笑不得。
“别狗咬吕洞宾啊,这可是我搜肠刮肚,奋斗了几天几夜才想出来的,你不感动?”萧云大言不惭。
“……”陆羽干脆装死不理他。
尼桑绕过一个高架桥大圆盘之后,驶上了环城高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