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有一句诗:人算不如天算巧,机心争似道心平。
在处世的法则中,总须尽量息人算,息心机。
这样,自然会有一片浑厚、圆润、祥和的气象,自然会清闲、自在、安乐。
然而,这很难,太难了,难以上青天。
应暗藏在南京可算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了,处事圆滑,极有政治头脑。
他是典型的红色子弟,从他爷爷在土地革命时扛着一把烂锄头参加红军开始,他的家族就开始与军队结缘,如今他父亲也是南京警备区的政委,少将军衔,在军界也是顶顶有名,可他却执意要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来,不顾家里的竭力反对,毅然放弃了在占有绝对优势的军界发展,而选择了更为险恶、水位更深的政坛,不倚仗家里,通过自身努力,年纪轻轻便爬上了团省委副书记的位置。他身边的朋友都是些背景深厚、身世显赫的**、富家公子,出入省府大院、军区大院就像出入自己家一样,来去自如。虽然他这个团省委副书记只是个副厅级,且实权不大,但平时碰到一些厅级干部他都懒得打招呼,他圈子里比这号子人物牛逼的,大有人在。
龙跃凤鸣。
他心机颇重,精于权谋,要不然也不能在南京这块政治风云是非之地爬得这么快,从来都是他算计别人,什么时候试过被旁人顺水推舟,沦落到给旁人当陪衬作配角的地步?车泰来是他去上海出席一个高新企业落成典礼宴会时认识的,并不算可以赤诚相待的知己,纯属趋炎附势,而且这个韩国青年人面兽心,喜欢玩霸王硬上弓的野路子,有几个上海极为有名的上流交际花就糟蹋在他手里,但是他在上海人脉广,各方面都吃得香,与许多上海数一数二的公子哥都是把兄弟,应暗藏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才想方设法接近他,不说狼狈为奸,起码是勾肩搭背。
南京,六朝古都,可惜早已远离了政治中心。
上海,共和国骄子城市,才是有魄力有野心有胆识的政治人物向往的舞台。
对于心比天高的应暗藏来说,南京这样一个副省级城市实在是拘谨得有点小家子气,颇有龙游浅水大材小用的味道。黄浦区人民大道200号,市政大厦,才是令他朝思梦想的殿堂,能够进入那里,等于一只脚踏进了中央,权柄滔天,抑或权倾朝野都是早晚的事。
早晚的事,这意味着,还需要一段日子。
可眼前的事,就迫在眉睫了。
大堂的掌声已经停止,众人极有默契地万马齐喑,不约而同地再度安静下来。见惯大排场大世面的这些人当然清楚这种闹剧风波的发展走向,该参与的时候参与,该旁观的时候旁观,不能抢了当事者的风头,不然就会本末倒置、反客为主,那几个处在漩涡中心的人才是真正的主角。
车泰来一脸阴沉,右手死死地捏着手中装有红酒的水晶杯,氤氲得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云谲波诡。
应暗藏更是横眉冷目,将还没抽完的烟随心所欲地扔在地上,狠狠踩灭,似乎它象征着某个可恨之人,但脸上却没有过多的愤怒表情,在官场浸染了几年的时间,这点自我调控能力还是能够运用自如的,望着那个清闲恬淡的年轻人,自诩玩弄权谋如过家家般轻松的他,头一次衍生了打退堂鼓的念头。
不是恐惧,而是自怨自艾。
他见多了那些**、富家公子,包括很多与他在军区大院一起长大的红色子弟,这些人不是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就是刻意标榜离经叛道,不是薄情寡义沾花惹草,就是玩弄权术满腹脏水,真正成才可当大用的没几个,而他自己则是众人皆醉我独醒,混迹其中,却不融入其中,独善其身才能脱颖而出。他常自比为未出楚国时的孙膑,雄韬大略,却能难得糊涂。可就是这个不知什么背景的普通年轻人让他有种挫败感,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厚黑处世,却瞬间崩盘,那种疼痛难以名状,痛彻心扉。
公道自在人心。
萧云早已鸟尽弓藏了,不再有刚才那种凌然人上的气势,卑微孱弱得像一朵默然绽放在墙角的无名小花,孤芳自赏。他的两根修长手指有如观音执柳般转着已无滴酒的高脚杯,仿佛爱抚花瓣一样的轻柔,手指与酒杯之间若即若离的接触,重一分则莽,轻一分则微,轻声道:“我已经原原本本按照你的要求,喝完了三十杯茅台,现在,可以走人了吧?”
应暗藏镇定下来,微笑道:“我只是答应不再纠缠于对朴公子不敬一事,可没答应让你走。”
“唉,蜀雪随僧蹋,荆烟逐雁冲啊。”萧云一声叹息,早就料到这位颇有些城府的青年不到弹尽粮绝的一刻,绝不会这么轻易就善罢甘休的,这样落他面子,他没有当场撕破脸皮就算忍功了得的了。萧云摸摸鼻子,指了指应暗藏手腕上的手表,轻声问道:“浪琴?”
应暗藏不明白这个年轻人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有点云山雾罩的感觉,抬起手,现出珍藏于衣袖里颇有王者风范的浪琴手表,自鸣得意道:“这可是奥黛丽?赫本与亨佛莱?鲍嘉两位传奇巨星代言过的奢侈品牌,十全十美称不上,但说蟾宫折挂,绝不为过,怎么,你感兴趣?”
萧云摇头,淡淡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从这一刻起,你还有180秒的时间和我这样面对面地聊天。”
应暗藏又是一怔,这才幡然醒悟自己在一直尾随着这个年轻人的思路走,禁不住有点恼羞成怒,冷笑道:“装腔作势谁都会,但不是对谁都灵,你以为语惊四座,就出尽风头了?痴心妄想。林语堂曾有一妙比:只有鲜鱼,才可清蒸。家无鲜鱼,就不要宴客。没有那么大的口气,就不要说那么大的话,那只会让你摔得更惨,伤得更深而已。”
萧云依旧是如高僧谈禅般清净的微笑,轻轻道:“160秒。”
应暗藏戟指怒道:“萧云,你不要太过目中无人!”
“150秒。”
皇帝不急太监急,一旁默不作声的车泰来一点也没学会华国处世的方圆之道,反倒学会了趁火打劫,怒不可遏地将手中的红酒泼向醉意酣然的苏楠,毫无征兆,萧云眸中寒光一闪,右脚脚尖在地上轻微一揉,脚跟一搓,整个身体便旋转起来,似燕子穿云般迅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