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好,懂礼貌;第二个好,分尊卑;第三个好,长得俊。”燕老笑着,身体微微前探,伸手捧起桌面的青瓷杯,抿了口茶,笑容却不见了,没好气道,“你个吝啬老鬼,碧螺春都没有,就用这蜀茶来招待我,你想气死我啊?”
“‘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这自唐代以来就成为皇宫贡品的蜀茶可是天下难得的佳品,你这不知好歹的死老头得了便宜还卖乖,鸡蛋里挑骨头,我没气死你之前,就被你气死了!”老爷子右手一顿龙头拐杖,溅起了一阵不大的雪絮。
燕老不甘落后,尖声道:“你明知道我喜欢喝碧螺春的,喝了几十年怎么能说改就改?我千里迢迢赶来,还一大清早就上山,就是想和你叙叙旧,还有来看看孩子,你的待客之道就是这样敷衍啊?”
“笑话,别以为我老懵懂,什么也不知道。我看你呀,此行主要是来看孩子的,顺便才和我这个老朋友叙叙旧吧?就你脑子里想的那点东西,我闭上眼睛都能看到。”老爷子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你个糟老头,我们几十年的交情你还说这样的气话……”燕老尖声四起。
冬日阳光下,两位岁数加起来超过140岁的老人为老不尊,互不相让,你一句我一言的为一杯茶而起争执,像两个争玩具的顽劣孩童,让小萧云汗在当场,就连几只偷跑出洞穴找食物的小动物也停了下来,好奇观望。
小萧云向开口劝劝,却根本插不上话,正当他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忽然听到一把极其动听的声音从屋里传出:“亚父,燕父,你们不要吵了,都一把年纪了,就少生些气,给孩子们做个好榜样。”
两位老人闻言,立即停止了口舌之争,微笑地望向草庐门口。
片刻,只见一位年纪三十好几的妇人从屋里盈盈走出,怀里抱着小子衿,淑逸闲华,风姿绰约,容貌极美,岁月的穿梭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丝毫痕迹,肌肤娇嫩,眸澈如泉,她一身全黑狐皮袄子,更衬得脸庞肌肤胜雪,明艳端庄,清丽难言。
雍容华贵的妇人抱着小子衿走到石桌旁,轻声道:“亚父,燕父这么远来一趟,你就不要和他吵了,你们俩人都是急脾气,互相忍让一下。燕父,不好意思,亚父他只喜欢喝这蜀茶,所以平常就没有备着碧螺春,您这次来得又很突然,所以……”
燕老摆摆手,笑着道:“薇儿呀,这不怪你,只是我太执拗罢了,喝不惯其他茶。不过话又说回来,和这死老头见面,我开心还来不及。只是与他见面不吵上一架,就像上战场不开枪,浑身不舒泰,习惯喽。”
两位老人相视一眼,同时爽然大笑而起,极尽默契。
妇人也掩嘴轻笑,知道这两位军中的传奇人物都有孩子气的一面,侧脸看向在一旁静然而立的小萧云,轻声道:“小七,刚才又去望江台了吧?”
小萧云点点头,稚嫩的少年脸庞浮起一抹迷人微笑,道:“妈妈,你让我去看江水长流,来培养我的沉稳品性,我觉得很有用。”
母亲微微一笑,对这个孩子比普通孩子的思想更为成熟习以为常,道:“那你今天有什么感想?说出来,让两位爷爷听听。”
两位老人温柔地望向稳如山岳的小萧云,眼神中流有一丝骄傲。小子衿则显得有点郁闷,小脑袋轻轻搭在母亲的香肩上,两只小手抱着母亲的玉颈,不明所以地望着眼前的几个人,嘟起小嘴宣泄自己的不满,因为他们说的话太难懂了,什么叫沉稳,什么叫感想,这些词语都没有听过。
小萧云欠了欠身,带着童稚的声音开口道:“水起无形,存之天地,消之无影。滴滴,涓涓,潺潺,漫漫,茫茫及至渺渺;清清,浊浊,明明,灭灭,长长终于淡淡。《道德经》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水最显著的特性是‘柔、处下、滋润万物而不与相争’,然而,就是这最温柔的水却杀人无数,自古以来,洪灾泛滥,灾民万千,哀鸿遍野,哪怕是万世景仰的千古帝王也惟有叹之奈何。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这人如水,水如人,因此为人处世不能只观其表,不洞其心,不然到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绝论,非常人也。
老爷子的表情还算正常,毕竟这种论调他是经常从这孩子口中听到,但今日听到他的此番论调,内心还是像被扔下一颗巨石,激起巨浪滔天。这孩子洞察人心、领悟奥妙的功夫实在是老道异常,往往跟他讲一件事阐明一个道理,他就能将这道理延伸到其他领域。
天才,天赋异禀。
燕老的表情则显得不自然多了,清寒双目赫然睁大,惊讶万分,那双搭在大腿的枯老的手竟然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喃喃道:“天才,天才,《庄子?人间世》有这么一句话:若然者,人为之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徒。能成为天的徒弟,百年不能一遇,今天终于见到了,幸哉,幸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