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一掀,侍女甜美的声音道:“老夫人小心。”随即文臻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多谢姑娘,老身自己可以。”
文臻一听那看似温和实则暗含极度自尊和决断的声音,便暗暗叹了口气。
抬起头,明知对方看不见依旧的笑颜如花,“祖母!”
谢绝了侍女搀扶的闻老太太站在门口,微微仰着下巴,空无的目光有模有样地在文臻面上一落,微微点了点头。
文臻急忙上前搀扶,闻老太太没拒绝她,由她搀到桌边坐下,侍女赶紧上菜,摆好热气腾腾的砂锅和两三样精雅的小菜。打开砂锅,里头是晶莹雪白的生滚鱼片粥,粥熬得粘稠香软,米粒饱满透明,鱼片剔透如玉,淡粉色的鱼皮微微卷起,鲜香之气透骨而来。
而小菜则是老醋花生,香油莴笋,卤得红香脆嫩的猪耳,和糟得五味俱全的鸭掌鹅翅。
清淡,爽口,荤素搭配完美,足见体贴细致。
文臻看见那鸭掌鹅翅,忍不住一笑,心里明白这是唐羡之的心思。
她一笑,闻老太太就转向她,淡淡道:“感动了?”
文臻心想老生姜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辣?脸上笑吟吟地道:“看见祖母心中欢喜呢,祖母,你怎么也来了?”
闻老太太道:“这事儿唐公子会和你说。我一个老骨头就不要破坏别人准备的惊喜了。”
文臻一时没听明白这意思,心想有惊无喜吧?唐羡之这是给她弄了个人质来?
她心里感触复杂,吃饭的时候别的都吃了,鸭掌鹅翅却没碰。闻老太太也似乎有心事,不过随意几口。
吃完饭侍女过来收了碗碟,将四面长窗打开,帘子挂起,顿时二层成了四面透风的画舫,江风涤荡,星月成辉,舒爽开阔的境界,顿时抚平了先前被幽闭所带来的窒息郁闷感,文臻心里又叹息一声,想唐羡之一直都是这么体贴至动人的妙人,这方面燕绥拍马都追不上。
这算是自己的福气了吧……福气吗?
有心想和闻老太太说几句话,侍女却一直站着,正想如何优雅而理由充足地驱逐之,闻老太太已经发话。
“有点凉,去拿件披风来。”
一个侍女应声去了。
“哦对了,还应该拿个手炉。”
另一个侍女也不得不去了。
第三个侍女含笑上前来,“老夫人,我给您捶捶背吧?”
“老骨头不经捶,去我房里拿我的布捶子来,我孙女会伺候我。”
第三个侍女自己找事,悻悻而去。
“记得关门。”
门关上,这下拿好东西的人也不能随便进了。
闻老太太这才叹息一声,拍拍文臻的手,道:“辛苦你了啊。”
文臻素来是个笑面虎,笑着笑着,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别人也不觉得她需要什么,但当刚硬的闻老太太忽然温言来了这么一句,穿越以来那些接踵而至的危机陷害倾轧磨折导致的所有辛酸、压力、苦痛和惆怅,便如被冻土压制住的萌芽一般,呼啦一声便蹿出了顶。
她手抖了抖,反手一把握住了闻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的手掌并不柔软,却温暖干燥,掌心有劳作而生的微微老茧,细细摩挲着她的手,那点粗粝的感觉像给心上了一层磨砂,微微模糊,却又平生温润。
文臻忽然就想起这双手本也该细腻柔软,保养得当,那样的大富之家出身,最后却落得失明沦落,比起惨,老太太比她惨多了。
凄惨若此,老太太犹自心气不灭,自己又有什么好低落的呢。
她笑一笑,却没有抽开手,她自幼便如孤儿,从未感受亲人温暖,未曾想一朝穿越,却添了亲人,闻大爷夫妇她感觉平平,闻老太太却实实在在在素来为她所尊敬。老人看似嘴上薄凉,精明冷酷,实则恩怨分明,心思细腻。她去了天京,她带着儿子媳妇也来了,江湖捞里帮忙不少,更重要的是,她因此有了娘家。
此刻两手交握,于此心底空茫时刻,遇见可亲的长辈,心底竟真的生出孺慕爱娇的情绪,她贪恋这一霎难得的温暖,将脑袋靠在闻老太太肩头。
闻老太太即便在这难得温情时刻,也端正坐着,只道:“我只嘱咐你一句。有人请我来,我不得不来。但你要做任何事,都不必顾忌我。你知道我的性子,若有一日成为他人负累,我宁可立即从这船上跳下去。”
文臻心中再次感叹老太太眼盲心不盲,通透到了极点,嘴上笑道:“老太太说的哪里话?您会成为拖累?就您的见识眼界,明明该是我的主心骨才对。”
闻老太太不答,半晌叹息一声,将她拉开,道:“人前,还是莫要太亲昵的好。”
文臻坐正了,听她道:“你的事,我隐约听说了些。照我看,宜王殿下和唐家公子,都非你良配……”
脚步声响,有人上楼来,闻老太太立即住口。
来人礼貌地敲门,是唐羡之的声音,带着笑,“老夫人,文姑娘,今夜好月,可愿凭阑把酒一赏?”
文臻叹口气。
丫鬟不给进,主子难道也不给进?
闻老太太站起,道:“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劳顿,还是先去睡了。”
说罢开门离去,十分干脆利落,也绝不和两人说任何温情话语。
唐羡之侧身施礼避让,又命等在阶梯下的侍女上来扶老夫人,眼看闻老太太安稳下了阶梯,才自己上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