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不公不平多愁多苦,老天劈不完。”
燕绥衣袂飘飘地与文臻擦肩而过,文臻张着嘴,一时有点不知道说啥才好。
她发了一阵怔,觉得有点愁。
哎呀,三观不合啊。
或者也不叫三观不合,而是两个人因为所处时代和教育不同造成的文化和三观差异,站在谁的角度上,都不算错,但沟通起来,就各自不能苟同。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一个现代人,一个古人,随随便便就水乳交融了,那不是真实,那是狗血穿越小说。
文臻再黑心冷肠,也下意识尊重生命,不敢草菅人命。而对燕绥来说,人命不过是他家皇权的基石。就好比那个是牺牲两个无辜的人救一百人,还是尊重那两个人的生存权的命题,在现代是个颇有争议的话题,但在燕绥眼里,没说的,死多死少,只看是否敌对。
文臻想了一会,耸耸肩,便将这事丢开了——又不跟他过一辈子,不合又怎样?
燕绥大概有点生气吧,但是她不想去哄他,不是不能示弱,而是一哄从此这人可能就顺杆子爬了。
但她总归有点心情郁闷,便信步在院子中走,忽然听见一阵清脆的乐声。
这乐声颇有些奇异,声音很低,非琴非箫非笛非琵琶,音色悦耳,文臻最近久久受音乐熏陶,隐约觉得这弹奏者似乎下手十分小心。
这就很奇怪了,没见过弹琴不敢弹的。这院子中通音律的只有唐羡之,他这是得了什么新乐器?
文臻并不想靠近,大晚上的,去男人的院子总归不大好,她不怕名声坏,她怕酸。
然而下一瞬,她就看见一只孔明灯冉冉升起,那灯光线十分暗淡,青莹莹的,飘啊飘啊飘过她脸前,她一抬头,看见那灯里头构造似乎有些不同,而灯下垂下一串鸭蛋壳,淡青色的鸭蛋里头散发着莹莹的光,因此能够看见每个蛋壳上的字,长长一串,加起来就是一句“文姑娘,好玩吗?”
文臻忍不住“噗嗤”一笑,仰头看那灯飘远,此时唐羡之院子的门,也打开了。
她大大方方走过去,一进去,就“哇”地一声。
满院子的……鸭蛋!
院墙上,挂了一溜吃空的鸭蛋壳,长长短短,都在一闪一闪地亮着,像一盏盏小彩灯,又像星星忽然落了满墙。
整座院子因此都笼罩在一片淡黄微青的莹光中,与遥遥星空呼应,银河忽然穿越长天,跨越至这精雅小院中。
立在院子正中的,如云洁净的唐羡之,整个人也朦胧闪烁,似有光。
文臻一时连呼吸都轻了许多,小心走近一看,鸭蛋都很小心地保持完整,个个青润硕大,大小造型都差不多,用彩色丝绳穿洞系了,蒙了一层薄纱,透过薄纱,可以看见里头无数的萤火虫,在幽幽闪烁。
这么多鸭蛋壳,这得逮多少萤火虫?
唐羡之站在另一边的墙下,在轻轻敲击着什么东西,有乐声从他指下传来。
还是一排鸭蛋壳,用精致的架子依次排列,里面装了分量不同的水,敲击起来便会发出不同的音阶。
这种游戏,文臻在现代看人玩过,没想到唐羡之居然也能想到。
他如此聪敏,调试出来的鸭蛋乐器,声音清越,可成复杂曲调。
文臻不禁感叹,大家就是大家,万物于他指下皆有灵,皆成调,皆是如风入松曲逍遥。
他在满院萤火濛濛清光里俯首成调,披落的黑发间露笔直鼻尖柔软薄唇,侧面如画如描。
而月色容华,光滟未满。
让人想起这世间一切的清灵、洁净、与美好。
文臻一时被这场景慑住,有些茫然,好一会儿,才能仔细辨认那曲调。
近期时常出入宫廷和各大臣府邸,没少听各种舞乐,她渐渐听出这曲子好像是《寤寐之思》
寤寐之思,昔我忧谁,有彼佳人,在水之湄。
寤寐之思,今我歌谁,有彼佳人,犹不可追。
文臻心中一跳,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
是最近被某人真真假假的撩拨惹得春心泛滥了吗?看什么都带粉红?
不要太自恋了哟哎喂!
她拍拍自己微有些发烫的脸颊,若无其事走到另一边,做不欲打扰状,无意中却看见墙上一幅画。
那画十分清素,只有黑白二色,画中人眼眸弯弯,脸颊饱满,分明便是自己。
走近了一看,这画竟然是用压碎的蛋壳拼成的,只把头发眼睛部分的蛋壳染黑,其余都保持原色。
原本作一副画像并不难,但是用碎蛋壳拼画,还能拼得惟妙惟肖,那真是心思巧妙手法高超,令人惊叹。
一座院子三面墙,一面萤光鸭蛋灯,一面蛋壳肖像画,一面鸭蛋奏乐,头顶还有一顶鸭蛋孔明灯。
这得花多少时间。
更难得的是这奇思妙想里暗藏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