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地,将目光转向燕绥。
呵呵,大型作妖现场啊!她这是运气不好碰上了,还是根本就是其中的一颗子呢?
对面,燕绥的表情更加一言难尽了。
并不仅仅是掐屁股,也不完全是因为她当面颠倒黑白——明明拿人家做挡箭牌,却因为时机拿捏得太好心太黑脸皮太厚,看起来居然像她主动救人一样,接下来人家是不是还要给她包个红包?
他只是感叹,这黑芝麻汤圆的运气,真真是好。
因为这个绿衣少年,确实是他的目标。
或者说,是他打算坑人需要用到的目标。
从偷狗开始,这本就是个局。
已经鼎盛到极致的唐家,隐隐有些不满足于三州之地,不仅平日里不断有各种小动作,还借和司空家族联姻之机,想要违背当年对先帝的誓言,向天京渗透。
正如联姻是个幌子,偷狗也不过是个幌子,司空家和唐家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唐家本来只想嫁个普通子弟,司空家却看上了在唐家地位突出的唐慕之。
燕绥知道了这件事,辗转给了司空家一些提示,让他们动用了一些不该动用的手段,弄来了那条被称为兽王的狗。
唐家是川北无冕之王,为了安全,轻易也不出川北,想要诱出他们,并不容易。
唐慕之为人冷厉自负,司空家费尽心思弄来狗,合了她一部分心意,但她绝不会乖乖被安排,她是必然要亲自来看看自己的未来夫婿的。
而唐家自然担心她的行事狂放,惹出祸端破坏大局,那么,唐家唯一能管得住唐慕之的,也就是她孪生哥哥唐羡之了。
唐羡之向来是个神秘人物,从不出川地,为人审慎,其他世家,敌对势力,甚至皇族,没少在他身上动心思,可从来没有成功过。
他就算跟着唐慕之来了天京,也未见得肯露面,毕竟树大招风。
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唐羡之出面?
自然是唐慕之惹了天大的祸事。
以唐家的地位,什么样的祸事能算天大,让唐羡之不得不出手?要知道太后还在宫中,本朝以孝治天下,唐慕之小时候痛揍太子,都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那就只有涉及邦交国运之类的大事了。
这绿衣少年,是尧国华昌王世子,仰慕上国风流,前来国子监求学,前几日刚刚抵达天京,因为听人撺掇,也想来个“微服私访”,近距离了解一下东堂民俗国情。
这个撺掇的人属于谁的手下,呼之欲出,心照不宣。
原本一切都在他计划中,只要是他牵走狗,唐慕之一定会追索,而王世子此时自然也“恰好”在场,至于如何让唐慕之对王世子出手或者看起来是对王世子出手,这对于燕绥自然是小事,必要的时候他还可以帮一把手,让情况更凶险些,唐羡之不得不出面就行。
唐羡之只要出面,后面,就由不得唐家和司空家了。
既然已经做了局,此处司空家自然也应有名字,于是,司空家的某位管家得人提醒,今天去九里城买铺子。
甚至文臻,倒是个意外,但燕绥看见她之后,也没有想故意将她剔除。文臻的存在对计划推进有好处,唐慕之并非十分冲动的人,却性格倔硬偏执,文臻的存在,能更进一步激发她的凶性。
计划简单,但要将几方人手势力一同入局,要算准每个人的反应,还要能将钉子插进每一个想插的角落,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但于燕绥,也不过随手拨弄而已,所以他一手揽了文臻,也是为了万一唐慕之发疯,他能及时护住她。
只是没想到,这丫头如此精滑,对他如此不信任,眼光也如此毒辣!
竟然一出手就找对了人,还敢拉王世子做挡箭牌,倒帮了他忙,省了他再设局让唐慕之对王世子出手。
对面那黑芝麻馅汤圆的笑容好像更甜蜜了,好像只要勺子拨一拨,就能流出一大堆诸如“想在你的睫毛上滑滑梯。真羡慕你一照镜子就能看到你自己。”之类的让人能得鸡皮症的叫什么……彩虹屁?
燕绥却觉得,屁股好像有点痛啊……。
他眼光一抬,望向路边一座酒楼,刚才那鸭翅飞来的方向就在那里。
立即有他的手下裹挟着尧国王世子的那一批手下,呼啸着向那酒楼冲去。
“刚才飞刀是从那里射出来的,这女人还有帮手!抓住凶手!”
王世子的那批手下也并非没有能人,只是毕竟身在异国他乡,凡事以稳妥为上,保护世子是第一要务,如今世子在他们保护下受了伤,不抓住凶手将功赎罪,将来也别想回国,眼看长街上唐慕之身边无数护卫虎视眈眈,酒楼上虽然不知道是何许人也,但有一群人帮着他们冲,胆气顿壮,呼啸着冲上楼去。
燕绥却没有看那酒楼,他在看人群。
唐羡之没那么容易显露所在位置,他应该在人群中。
他在迷惑燕绥,燕绥何尝不在迷惑他?
他的目光落在文臻头顶上一小块鸭翅骨头上,之后看似不经意地转开了目光,垂在衣袖里的手指却悄悄做了个手势。
一群围观路人打扮的人,不动声色挤入看热闹的人群。
文臻拖着那绿衣少年,在他的剩余护卫保护下也逐渐向后退,想退到某处空地。
她因为先前“保护”绿衣少年分外“卖力”,沾染了一身的血灰头土脸依旧“奋不顾身”,得到那少年与其随从的信任,一群人下意识随着她向后退。
她忽然听见了燕绥的声音,细细的,凝成一线,只入她耳。
“想办法把这绿毛龟拖到人群中,回头我有奖励。”
文臻心中一跳,回头看一眼绿毛龟,绿毛龟对她展露信任的笑容。
文臻回以甜美诚挚笑容,一边道:“店铺十家,纹银万两。”
燕绥哼了一声。
绿毛龟茫然道:“……姑娘你说什么?”
“我说今日这一场乱,这里最起码毁了十家店铺,损失达万两纹银啊……”文臻唏嘘,“这位公子,我觉得咱们不要退到这空地,四面无靠,活活做靶子啊。”
“姑娘说得有道理,那我们到那家店里去?”
“这条街都是达官贵人开的店铺,谁知道谁家属于什么势力?万一羊入虎口怎么办?”
“是极,是极,那姑娘觉得……”
“大隐隐于市,凶徒再凶残,也不能闯入百姓群里砍杀,我们不如避入人群,再请您的护卫帮忙遮掩一下,借人群掩护先走为上。”
“好计好计!就这么办!”绿毛龟一边慌乱地由她搀扶着走,一边悻悻道,“这东堂可太乱了,哪里比得上我们尧国……哎哟好痛。”
燕绥紧紧盯着人群。
他的人已经先一步围住了人群的各个方向,文臻一旦带着王世子进入人群,那么谁向后退,谁就是唐羡之!
无他,以唐羡之的智慧,一定看得出他将王世子逼入他所在的人群的用意,只要王世子进入人群,就会在人群中再次受伤,燕绥已经将全部围观者困住,必定能够找出他来,只要他在人群里,唐家兄妹刺杀王世子的罪名就再也跑不掉。
只要燕绥愿意,他有一万种办法可以让朝廷相信唐家兄妹的丧心病狂,并借尧国华昌王的势力,要么扣住唐家兄妹逼唐刺史卸任,要么和尧国联合逼反唐家,夺回三州。
唐家势力所在的川北三州,本就和尧国华昌王封地接壤,常年摩擦不断,完全有对华昌王世子动手的理由。
唐家就算有反意,此刻定然还没准备好,毕竟不是谁都是燕绥,想咬就咬说干就干。
一条狗,布下一盘大棋。
所以唐羡之哪怕知道燕绥必然此刻盯着,一退就是暴露,也不能不退。
这是阳谋。
燕绥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毫不放松地从人群上空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