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微手里的信笺是三皇子赫连钰写给云静姝的,上面说了,约她今日申时在七弯巷见面。
七弯巷这个地方,云初微隐约有些印象,是个废弃很久的巷子,又有些偏僻,平日里很少有人会过去。
三皇子曾经在永隆帝跟前求娶过云静姝这件事,云初微有所耳闻,他在这种时候约见云静姝,想必是听说云静姝被许给苏家了。
不管三皇子对云静姝上心是因为云静姝本人还是因为云静姝背后的东阳侯府,他都不可能轻易放弃的。
既然要见面,那只有两个人怎么会精彩?
“梅子,准备一下,笔墨纸砚伺候。”
梅子也不问云初微要做什么,乖乖研了墨放在云初微面前的书案上。
云初微取了一张与原信纸差不多的,照着原信纸上的字迹临摹了一模一样的,待字迹干涸以后,轻轻卷了起来塞进袖子里。
这一切妥当之后,云初微站起身,对着梅子勾勾唇,“今儿天气晴朗,适合上街,走!”
梅子纳闷地跟在身后,“姑娘早前不是还说要做什么新型茉莉花头油的么,怎么这会儿竟突然想起来要上街了?”
云初微笑笑,也不解释,“别多话,跟着我走就对了。”
之前梅子捡到的小竹筒是寄信专用的邮筒,云初微后来临摹了一张一模一样的信,但她手里没有邮筒,得想办法去外面找一个。
她准备把另外一张临摹的送到云雪瑶手里,若是没有邮筒,对方恐怕不会轻易相信。
关于云雪瑶的事,还得多亏云初微身边有个爱八卦的小丫头甘草,甘草喜欢八卦,也爱邀功,知道云雪瑶与云初微不合,便把云雪瑶的秘密告诉了她。
甘草有个表姐是云雪瑶的贴身丫鬟,名叫柳絮,柳絮很照顾自己这个刚入府不久的小表妹甘草,表姊妹谈心的时候,某回不小心说漏了嘴,道出云雪瑶心悦三皇子赫连钰的秘密来,甘草便不动声色地记下了,转而告诉了她的主子云初微。
梅子悻悻闭了嘴,随着云初微去往范氏的荷风苑。
——
“什么?你又要出府?”
荷风苑内,范氏明显对云初微三番五次想着出府的举动很不满,眉头紧紧皱着,“你可是大家闺秀,哪能常去街上抛头露面?”
云初微面无表情地道:“我跟我爹请示过了,他答应让我走的,如今来秉明太太,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那一声亲切而低柔的“爹”,堪堪刺痛了范氏的耳朵。
云初微进府这么久,从来没唤过她一声“娘”,整日里以“太太”称呼,她何时与侯爷这般亲近了?
瞧见范氏晃神,云初微冷冷地道:“出府的对牌,太太给不给,也就一句话的事儿,我赶时间,没工夫与你站在这里争执。”
范氏脸色青灰,“你……”
对上范氏有些通红的眼,云初微讥笑,“听闻我那即将成为苏家少奶奶的三妹妹今儿个又不肯吃饭了,太太不想着去规劝规劝她,反倒愿意花时间与我这个半道上捡来的女儿横眉竖目,这话传出去,岂不让人觉得太太你不爱重自己一手养到大的女儿?”
这话就难听了,讽刺意味十足。
尤其是那句“半道上捡来的女儿”直接让范氏脸色彻底变了,她嘴唇有些发抖,脑海里突然想起去苏家赴宴之前,云初微曾经质问过她到底有没有把她当成亲生女儿看待。
那个时候,她一心只想着让云初微替了云静姝,好让云静姝将来能顺利嫁入皇族,再加上她以为云初微会喜欢嫁入苏家那样的豪门的。
今日听了云初微一席话,再加上她冷漠疏离的态度,范氏才幡然醒悟。
原来自己从来没有站在这个女儿的立场上为她考虑过问题。
“微微。”唤出这一声的时候,范氏声音都是颤的,眼眶蓄满了泪水。
云初微不为所动,身子站得笔直,不卑不亢。
范氏递了个眼色给旁边的丫鬟嬷嬷,“你们都给我出去。”
房里的下人很快就退散了,只留下母女俩。
“当年把你送到乡下,我也是迫不得已。”范氏哽咽着说完一句话。
云初微勾起唇角,“我知道,太太只是迫不得已把我送给乡下农户险些被溺死,迫不得已收了一个跟你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做女儿,迫不得已把半道上捡来的这个女儿带大,迫不得已地给她锦衣玉食,请最好的教养嬷嬷,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对待,后来赐婚圣旨下来了,你又迫不得已接我回来,迫不得已让我享受大家闺秀的吃穿用度,迫不得已让我代替你的女儿嫁入苏家。”
末了,冷笑着补充,“太太身为东阳侯府的主持中馈的长房太太,有很多的身不由己,也有很多迫不得已的借口,我都理解的。那么,我理解太太,太太能否也理解理解我,我赶时间,对牌可以给我了吗?”
分明一句脏话也没有,却句句带刺,咄咄逼人。
范氏听完,心都凉了半截,紧跟着是满脸的难以置信,眼睛睁得大大的,“微姐儿,你都知道了?”
难怪她从入府到现在的行为反差这么大,原来是早就知道真相而刻意做的伪装!
云初微的眼神很凉,也很淡,“太太觉得,我不该知道真相么?还是说,你打算隐瞒我一辈子,让我认一个跟我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做妹妹?太太可以昧着良心认一个冒牌货做女儿,甚至不惜帮着冒牌货来设局坑你的亲生女儿,我却是个爱憎分明又没心没肺的,谁对我好,我会十倍还给她,谁对我不好,我也会十倍奉还给她,太太要认谁做女儿是你的事,但最好,别跟我云初微的利益挂钩,我是我爹的女儿,不是你的女儿,仔细惹毛了我,我会狠到六亲不认的地步。”
范氏面部彻底僵住。
是了,一直以来她习以为常地把云静姝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可事实上,眼前质问她的这个姑娘才是她的亲骨肉啊。
这么久,她似乎从来没因为云初微与自己的血缘关系而对她有半分偏颇眷顾,自己平日里做的那些,不过是依着她能代替云静姝嫁去苏府罢了。
如今云初微反过来质问她为何要帮着一个冒牌货设计她的亲生女儿,这让她所有的话都堵在嗓子眼,出不来了。
云初微显然很没有耐性,声音越发凉薄起来,“太太,到底给不给对牌,你吱个声儿。”
范氏马上回缓过来,自一旁的木匣子里取出一支出入侯府的对牌给她。
云初微接过,连道谢都省了,直接带着梅子就走。
这次依旧是戴着四周垂了轻纱的帷帽,出府以后花了一两银子租辆马车坐着去。
在青阳县的时候,租一辆马车只需要几十文钱,但在京城,一两银子租到的都是中下等,高级一点的,得二两以上才能租到。
云初微不得不再一次感叹这万恶的京城物价。
虽然她的铺子还算赚钱,但她以前是过过苦日子的人,知道一两银子有多难挣,所以平日里也是能省则省,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花钱。
上车之前,云初微就交代了车夫要去一个能买到邮筒的地方。
这个时代寄信极其麻烦,虽然有驿站,但驿站专供政府公文和信件传递,一般老百姓的信件,他们不会送。
所以百姓其实没有固定的寄信站点,他们要想给谁写信,就得托人带,譬如张家屯的人想把信传到远在城里的某位亲人手里,就得看准时机,趁着屯里人谁要进城,请他帮忙把信带到。
这么算下来,寄信的时效是非常慢的,两地距离近一些的还好,若是远一些,则三五个月才能寄到也是有可能的。
从杜甫的那句“家书抵万金”不难看出,古代的书信要成功辗转到收件人手里是不大容易的。
马车停下时,刚好在热闹的街市上。
云初微扶正脑袋上的帷帽,在梅子的搀扶下撩帘走了出来。
车夫乐呵呵地道:“姑娘,对面那间铺子就有专门寄信的邮筒,你直接过去就能买到了。”
“嗳,谢谢老伯。”云初微冲他点点头,“麻烦您在这儿等我一会,我买好就回来。”
车夫挺客气,把马车赶到了路边,去了茶摊上喝茶等着云初微。
主仆俩进了铺子的时候,瞧见里面有不少竹制品,竹篮,筛子,簸箕,竹鸟笼,大多是新品,所以还有一股淡淡的竹香味。
店内只有一个人,低垂着脑袋坐在柜台后的高椅上,手指撩拨着算盘,似乎在对账。
这位大概就是掌柜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