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确认了李强经历的真实性,也许是因为回想起丽江酒吧夜话时所听闻的那些故事,张扬沉思没有多久就滑入了睡梦之中。梦里,依稀是他与两个小伙伴互烫烟疤的那个夜晚,他的手上已经烫好了两个烟疤。出车祸死去的哥们叼着烟痞痞地对他说道:“亏得你小子还记得我,怕我一个人在这边没有玩伴儿,整日里冷冷清清的,还特地把小鸟儿送过来陪我。我倒是惬意了,可小鸟儿就惨了,整天哭哭啼啼地嚷着要回去,要不你帮我去劝劝他?让他干脆就死了这条心,一心一意地在这里陪着我好了!” 梦中的张扬浑浑噩噩地回应道:“别胡说,小鸟儿还活得好好的,怎么会在你这里?” 一个幽怨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张扬的身后:“张扬,我死得好惨啊!你还记得我们俩的约定吗?” 张扬惊恐地回头,映入眼帘的赫然正是随他一起调查玄武之手来历却遇害身亡已半年多的诸葛一飞! 伴随着一声压抑的低吼,张扬颤抖着苏醒了过来,泪流满面地轻声念叨着诸葛一飞的名字。 诸葛一飞,就是张扬梦中所提到的那个“小鸟儿”——这是只在亲密朋友间才会使用的诨号,对于张扬而言,这诨号早已取代了诸葛一飞的大名。根据小鸟儿的说法,当初他老爸之所以会给他起诸葛一飞这样的名字,当然是希望他“不鸣则矣,一鸣惊人;不飞则矣,一飞冲天”,可惜,很多事情往往事与愿违,你希望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你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却总会出乎意料的来到你的面前。 张扬之所以会给诸葛一飞起了“小鸟儿”这样的诨号,也是有着一些典故的。初中时有一次和小鸟儿一起去澡堂洗澡,已经开始了青春期发育的张扬赫然发现诸葛一飞居然仍未开始青春发育。那小巧玲珑的话儿看起来还和六七岁时的大小相差仿佛,所以理所当然地,他就开始管诸葛一飞叫做“小鸟儿”。 言外之意自然是嘲讽诸葛一飞的那个东西尺寸不尽如人意,在诸葛一飞几番挣扎无果以后,他也就无可奈何地欣然接受了张扬对他的调侃。等到后来,二人都升入高中青春期发育日渐成熟以后,那时的小鸟儿自不必说,不仅模样出落得仪表堂堂、玉树临风,就连那话儿也变得蓬勃发展、气宇轩昂起来。 只是张扬对他的称呼,却一直都没有丝毫的改变,总是小鸟儿长小鸟儿短地喊着。 因为玄武之手的事情导致小鸟儿意外身亡,虽然张扬从未宣诸于口,但实际上他一直烦恼在心,这件事情对他而言很不轻松,毕竟他一直都是把小鸟儿当作自己的亲兄弟来看待的。虽然小鸟儿吃喝嫖赌抽无所不好,坑蒙拐骗偷无所不会,所有下三滥的手段无所不精,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二人之间的兄弟之情。 小鸟儿曾经跟张扬提起过,他的家,或者应该说是他的家族,是一个不太平凡但非常有趣的家族。家族里闲人无数、能人众多,他们分别对江湖中所流传的各种术法有所研究,并颇有心得:算命、看相、测字、扶乩、圆光、走阴、星象、法巫、风水等诸如此类。 本着修行世家应该避世的原则,他们刻意地隐藏着自己真实的身份,尽量让自己变得不再是那么的与众不同——结果就是,像小鸟儿这样一个术界天才,不得不为了掩饰自己聪明的头脑和独特的身份而选择了一所三流的小学上学,还要努力把自己装扮成一副不良少年的样子。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小鸟儿才会在那所三流的小学里结识了刚刚转学到那里的张扬,并逐渐成为肝胆相照的兄弟。 小鸟儿说他从小就有一个梦想,不愿意继承家学,继续靠着嘴皮子讨生活,而是想成为一个真正的英雄,解救人们于水深火热之中,事后受到人们的景仰膜拜,然后转身飘然而去,给这世间再增添一个新的不朽传奇。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做白日梦的次数也随之锐减,终于有一天,他彻底遗忘了这个梦想。 再一次想起那个梦想,是在他小学的时候。那一天,一个刚刚从郊区转学过来的小子在小鸟儿所在的班级插班读书,刚好成为小鸟儿的同桌。在第一次看到那个小子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的时候,小鸟儿忽然想起了那个早已被他遗忘的梦想,他意识到只要站在那个小子的身边,总有一天他的梦想会变成现实。 那个从郊区转学过来插班读书的小子,正是因为老爸工作调动、举家搬迁沈阳的张扬。 直到小鸟儿身亡以后,张扬也无法回想起自己到底是怎么和小鸟儿混在了一起的。他只记得刚到那所小学插班读书以后,心里总有着一股莫名的自豪感,似乎那时的自己比天王老子还天王老子,对其他闲杂人等一概都是不理不睬,只是偶尔与那个可爱的女学习委员才会稍有互动。 那时的张扬还是个三好学生,每天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孤芳自赏;而小鸟儿却是个标准的后进生,呼朋唤友、逃课打架、无所事事,但在小鸟儿的刻意接近、曲意奉承之下,很快地,张扬就和他越走越近,并臭味相投起来,最终被他成功腐化。在后来某次醉酒以后,小鸟曾经认真地对张扬说过这样的话:“我坚信,只要我的生命足够长,我们俩的这段友谊将足以持续到我生命的尽头。而你,就是那个注定要改变我命运的人,因为你的出现,我的人生道路将得以改变,我的人生理想将得以成真……” 在小鸟儿酒醒以后张扬曾经探究过小鸟儿说出那些话的原因,清醒的小鸟儿一脸苦笑地对张扬说道:“我曾经跟你说过我们家是一个通灵家族,家里能人众多,有很多亲戚甚至连我都没有一一见过,而见过的那些亲戚当中,给我印象最深的非四爷爷莫属。而我那个四爷爷最为擅长的,是给人看相。” 见张扬一脸困惑的样子,小鸟儿继续说道:“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四爷爷,是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天放学后我兴冲冲地跑回家里,就看见老爸正恭恭敬敬地陪着一个陌生的老头子正在喝茶,那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老头儿抬起头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他的眼睛里面有一团很柔和也很犀利的光芒,仿佛能够洞察一切——我讨厌他窥视我的脸,似乎更讨厌他窥视我的命运,于是我转身跑出了家门。我在外面闲逛到了天黑以后才回了家,幸好那时那个古怪的老头儿已经不在我们家了。” “那老头儿是谁啊?难道你是你说的那位四爷爷?”张扬追问着。 “当时我也对满脸阴云的老爸问出了和你一样的问题,我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地老爸会让那个老头儿给我看相。老爸告诉我,那个老头儿是他的四叔、我的四爷爷,还责备我为什么要跑,为什么不让四爷爷给我好好地相上一面。”当时的小鸟儿说这些话时似乎满腹的心事。 “既然你们家里都是这种会算命相面的高人,给你看看也没有什么不好啊?”张扬不解地问道。 “当然不好了,我凭什么要老老实实地让别人给我相面?那年我还不到十岁,那么早就让我知道了以后的命运,那我以后的生活得多没劲啊!再者说了,我命由我不由天,虽然家里人总说命运规律这东西不可违背,可我一直不相信,为什么就不可以违背命运规律、逆天改命呢?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似乎格外地成熟,竟然对老爸说出了在术界最为大逆不道的话。”小鸟儿擦着额头的冷汗对张扬解释道。 “只是说说逆天改命有什么可大逆不道的呢?我不太明白。”张扬摊开了双手说道。 “你要知道,术界之所以能够存在,是因为所有修行人都坚持着这样一个信念:一切皆有定数!也就是说大家都着各自不同的命运,纵然有人能够提前洞察天机,却也于事无补,终不能改变命运规律之下既定的结局。如果贸然逆天改命,天地之间微妙的因果平衡就会被打破,一切的秩序也会被打乱,那是绝对不允许的——也就是所谓的“走上邪路”,必将成为术界人人喊打的叛逆之徒。”小鸟答道。“那,你的那位四爷爷帮你相面,到底是个怎样的结论呢?”张扬好奇地追问道。“一生平坦无畏,三七岁月猝亡;他朝逆天改命,全赖贵人相帮。”小鸟儿纠结地说出了这样一段话语,顿了一下他忽然抬头对张扬正色道:“虽然‘三七岁月猝亡’的阴影一直笼罩在我的头上,但我坚信你就是那个注定要改变我命运的人,如果我真的在二十多岁猝死的话,你答应我,一定要想办法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