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刚过,天空中还有些薄雾,田野中除了在风中不住摇摆的碧绿庄稼以及在田埂上蹦蹦跳跳的几只小鸟,便阒无人迹。
忽然,一只有着长长灰色尾羽的小鸟脑袋动了下,黑豆似的两只小眼睛无比好奇的望向远处——
却是一阵扑扑踏踏的脚步声传来,依稀能瞧出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身形纤细的女子,后面还如影随形般跟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义母,您慢些——”乡间小路不免有些坑坑洼洼,年龄大些的美丽女子差点儿摔倒,本是并肩而行的清雅少女忙伸手扶住。
站定脚步四下一望,最后指了下不远处有块大青石的稻田,很是歉疚道:
“义母,咱们去那里歇会儿,正好,我再看看那边土质如何。”
眼看着大婚之期在即,自己好歹要把汾州三地再巡视一遍,不然,这个亲自己成的都不安心。只是自己累着了没什么,义母却是这两年身体才好些,可不要累到才好。
要说人与人的缘分果然奇怪呢?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投了堂堂齐王妃的眼缘?本来听齐灏说,义母一直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连宫里皇后娘娘赐宴,都从来不曾到场,却是愿意跟着自己四处漂泊。而且事无巨细,都照顾的仔仔细细,唯恐自己受了什么委屈。
几年的相处下来,真觉得自己和多了个娘亲相仿。
——这三人不是旁人,正是神农王陆扶疏、齐王妃以及青岩。
一月之后就是大婚之期,而今年也是时隔三年之后,汾州三地等天下粮仓再次长出新禾苗的时间,漳州两地扶疏已然全部去过,庄稼长势都甚是喜人,汾州正是扶疏的最后一站——
眼前不自觉闪现出楚雁南深情而又灼热的眼神,扶疏的脸上瞬时浮现出几许娇羞的模样。
“没事儿。”齐王妃握住扶疏的手,慈爱的瞧着一副小女儿情态的扶疏,脸上全是满满的笑意——
心里不是没有遗憾,本来一心想着把扶疏留给儿子灏儿的,倒没想到,却让楚家那个小子给抢了先。
只是这几年自己也瞧出来了,雁南那孩子委实对扶疏痴情的紧,但凡稍有闲暇,必会从边关千里驰骋,甚至好几次那孩子不过是匆匆看了扶疏一眼,就又得昼夜兼程赶回边关……
果然不愧是那人一手教导出来的,竟是,一样的情深似海……
可这也正因为了这份情深似海,自己这一生都没有脸面再去见他了。
怔怔的瞧着扶疏的侧脸——还记得第一次听说扶疏竟是那人的女儿时,自己当时就傻了,枯坐在室内等了足足一日,才把灏儿盼回来,哪知灏儿却告诉自己,扶疏,不过是那人的义女……
那个等了自己一辈子的人儿啊,自己又有什么脸面再去见他?
当初两人分离,自己身受重伤后正好被齐王所救,更央的齐王爷帮自己四处探寻,可得回来的消息却全都一样——
那人已然亡故!孩儿也再无踪迹。
若不是还有一线找回女儿的希望,若不是当初小小的灏儿每日里扯着自己的衣角哀哀哭泣,自己真想,当时就随了自己的男人而去。
不是不知道齐王对自己的心思,只是,此生已是那人的人,自然这一辈子都生死不渝!
却没料到齐王也是个痴心的,竟会在临终时请求皇上给了自己正妃的名号!
更没有想到的是,女儿再也找不回来了,那人却是天幸活了下来!
只是自己和他的缘分,却终是不得不断了——名份上已然是别人的妻,更是连唯一的孩儿都没有护好!
再是一代战神又如何?要是自己真不管不顾的寻过去,那人的性子,不定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以皇上对齐王爷宠爱愧疚之深,决计无论如何不会愿意放自己离去,即便是一代战神,敢和朝廷扛上,怕是也在劫难逃。
罢了,罢了,今生注定错过,就只好期待来世了。好在,还有一个扶疏——
曾经两人四处逃亡时,就无数次憧憬过即将降世的小宝宝是男是女,会长成什么模样……取名字时恰巧听说姬扶疏小姐仗义执言替楚大哥鸣冤,并死在登闻鼓旁。
那人当即就说,无论男孩女孩,就都起名扶疏,只望他(她)长大成人,能如姬扶疏小姐一般自有风骨……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自己每日里但只祈祷,希望他全当自己死了!却没料到那人竟是到了今日还未娶妻,甚至还记着当日的话,认了一个同样叫扶疏的干女儿。
什么神农王不神农王的,自己不在乎,自己只知道,这是扶疏,那人心心念念的女儿扶疏,也是,自己的女儿扶疏。
不觉低头怔怔的瞧着扶疏的侧脸——原来这就是和女儿在一起的感觉吗?即便什么都不做,就只这样瞧着女儿,人生就如此幸福而美满。
“义母——”似是感觉到齐王妃柔软的眼神,正蹲在地头拔出几棵禾苗认真勘察的扶疏蓦然回头,甜甜的叫了声。
“啊?哎——”齐王妃怔了下,强忍住过于幸福之下汹涌而来的泪意,不自觉走过去,注目扶疏手中的禾苗,“这禾苗长得可还好?”
“嗯。”扶疏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三年了,这片曾经让无数人绝望的土地终于又焕发了生机!
今年以后,天下粮仓终于可以再次名副其实!
抬手指了下中间并几个角落:
“青大哥,那里,那里,你帮我都拔些秧苗过来——”
青岩点了点头身形如大鹄般飞起又落下,很快就按扶疏指点的地方,分门别类的抱了几簇禾苗回返。
“我看看——”扶疏示意青岩把禾苗全放在大青石上,又扶着齐王妃一块儿在青石上做好,刚执起左边的那丛,一阵通通通的急促脚步声忽然传来,连带着还有愤怒的“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的喧嚣声。
三人吓了一跳,忙回头看去,不由大吃一惊——方才还是空空荡荡的原野,忽然就冒出来足有上百人,还大多拿着铁锹锄头等农具,甚至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骨瘦如柴的孩子手里拿着的明显是刚从树上折下的柳条……
转眼间那群人就冲到了面前,跑在最前面的因太过瘦小而显得两只眼睛特别大的男孩子气咻咻的用柳条指着扶疏道:
“就,就是她,她拔我们的禾苗——”
“坏人——”另一个同样瘦的都脱了形的男孩子也愤愤道,“那是神农王赐给我们的粮食,你也敢动!”
说起“神农王”这三个字时有多崇敬,看向扶疏三人的神情就有多愤恨!
“你们是,看护庄稼的?”扶疏愣了下,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围拢过来的庄稼汉明显没想到,孩子们汇报说发现的“穷凶极恶的祸害庄稼的坏蛋”的人中会有两个女人,还是这么气派这么高贵却又这么温和的两个女人。一时有些面面相觑。
还是为首男子上前一步,极为心疼的盯着扶疏手上的庄稼道:
“你们是哪里来的?知不知道这庄稼能长出来耗费了神农王大人多少心血?神农王大人辛辛苦苦三年,终于给我们老百姓送来了粮食,你们倒好,竟然拔了这么多!”
口里说着,气的嘴唇都是哆嗦的——
这可是大家的救命粮啊,三年了啊,当年富庶天下的汾州三地,因为伪神农族的缘故生生沦为人间地狱。
多少人为了一口吃的鬻儿卖女?又有多少人实在撑不下去,饿毙街头?
好在老天有眼,姬扶疏小姐还有传人在世,这几年多亏神农王殿下栉风沐雨,终使得这汾州一地再现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