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地的方言和北方的官话区别很大,郑家子弟都是福建的土著,山东派去澳门的这些山东子弟,压根是两眼一抹黑,听不懂对方说什么。
这些船上的福建水手,也是知道对方听不懂,也是毫无顾忌的大谈特谈,这些山东人最多有会官话的,大多说的还是家乡土语,听着这些福佬叽里呱啦的说着方言,一副你听不懂,所以我敢大胆说的摸样,实在是气闷,看到对方说话,也就躲得远些。
不过夜路走多总要见鬼,跟着船的十几名洋人之中,还真有熟悉福建方言的,在这些福建水手眼中,洋人不稀罕,会汉语的洋人也不稀罕,但打死他们也不相信,会有洋人懂得福建的土语。
讲话的根本不避讳,结果有的话,丝毫不落的进了有心人的耳中。
今天被胶州守备领来的洋人,也是神甫费德勒从南边带来的十几名洋人之一,不过这人的确是有趣。
跟李孟见礼,那规矩是做的十足,官话是字正腔圆,自报家门的时候,名字也是有意思,叫做“张立普”。
西班牙在这个年代是世界帝国,在世界各地都有他的殖民地,从西班牙过去的白人,带过去的黑奴,还有当地的土著,这些人彼此联姻,产生各种混血儿,当时的西班牙采用了一种颇为让人不齿的手段来划分。
按照身上白人血统的多少,来划分这个混血儿的阶级高低,某某人种出生下来为高贵,某某人种出生之后即为低贱。
这张立普却是一名西班牙商人在澳门留下的后代,当年发生了什么故事别人并不知道,不过他这样的混血儿,白人的团体不会接受他,汉人也是不会接受,他从小孤零零的在广东福建,还有南洋各处讨生活。
或许是语言上有天赋,或者是生活所迫,这张立普的汉语和西班牙语自然不必说,就连粤地、闽地的方言都是精熟。
这次费德勒神甫招募洋人来这边,尽管具体的情况李孟还不了解,可从招募的人数来看,显然并不是那么顺利,没准这张立普洋人不是洋人,明人不是明人的混血,就是这么凑数而来的。
他精通各处的方言,在船上的时候,却整日里用官话和汉人说话,用西班牙语跟洋人说话,船上的水手,又不是什么谨慎的人物,说话也不避讳,却被这张立普听了个明明白白。
从小就是在大明长大的张立普,也是明白轻重,自然知道这郑家的商船北上清国,这件事可大可小,也可以成为自己的进身之阶。
结果临下船的时候,就和这一同来的船上子弟说了,下船之后,这些人中的办事人员又是急忙的把这些话传到了胶州城。
李孟的神色不变,只是把目光转向了站在边上的胶州城守备,郑家不管怎么说也是胶州营的盟友,光凭这洋人的一面之辞,实在是无法让人信服。
那名守备看见李孟看过来,连忙躬身的禀报说道:
“卑职已经是把信传到了信阳水营那边,加急快马传送,胶州私港那边也安排了渔船出海,登州那边的消息不知道,不过渔船回报,说是郑家的确是有货船都是离港之后又是朝着北面而去。”
去往北面,的确是还有一条去日本的航线,但李孟心里却大概明白,这郑家肯定和清国勾结了,这种带着地方割据色彩的豪族,是没什么民族和国家的概念的,郑家和满洲鞑子做生意,利润肯定是丰厚。
而且对于郑芝龙来说,和满清鞑子的打交道,也是一种下注和投机,将来不管天下如何变化,总有他一份余地。
这闯营想必是没有取得海港或者是海口,要不然,郑芝龙想必不会不联系。
李孟长吐了一口气,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总有一种无力感,当初他了解到华夏、蛮夷的说法,还以为这和后世的民族概念一样,通过激起民族的血性来激起和运作一些东西。
但在这个时代的时间越长,李孟就越明白,这华夏和蛮夷的概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蛮夷居华夏之地则为华夏,不管你是什么样的野蛮民族,不管你进关以后如何的胡作非为,只要你在占据了华夏之敌就是华夏。
比如说,蒙元入主天下,中原之地原本是天下间最富庶的地方,但被蒙元破坏了灌溉系统之后,就开始一步步的衰弱下去。
还有把天下人分四等,把汉人不当人,以及种种天下亿万民奉养百万蒙古人的政策,种种穷凶极恶的手段。
就是这样的鞑子,传国也就是百余年,还被称为正统,也是华夏之君,大明帝国也要给他修元史,承认他们的地位。同样是这批蒙古人,在被逐出中原,重返草原之后,就成了蛮夷禽兽。
在这样的观念下,李孟心中所担心的,李孟所想要使用贯彻的,实际上是和这个时代完全格格不入的东西。
在这个时代,天下间的势力没有什么人把关外的满清鞑子当成什么可怕的威胁,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一支同样在争夺天下的势力罢了,和大明朝廷、和李闯并没有什么区别,凡是有资格下注有资格投机的豪强势力们,所要做的,无非是选择其中一家决定投靠,或者是自己加入到这争夺之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