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京城搞西学发了大财,用船运回来一辆崭新的西洋大马车和两匹阿拉伯高头洋马,轰动了整个县城,随后李广西去京城找王杰仁这个发小儿学习如何发财,呆了几个月,回来的时候是跟着一船的洋人钢铁设备回来的,也要做西学搞铁钉厂。
那时候我反而没有去县城庆祝他们的成功,而是在城外乡下羡慕嫉妒恨,他们说我是乡巴佬做苦力发财的,虽然实际我是个专骗中国人的老千骗子,但是我委实在洋人国里呆过十年啊,什么玩意没有见识过呢?不就是工厂吗?不就是西学吗?老子去美国的时候,这块地还是尊满人为帝呢!
既然这个朝廷有意学习西洋,那岂不是就是我的领域吗?当时我的赌性好像又起来了,热血都在沸腾,我也立刻动手,强忍着从皮箱里拿出一沓沓钞票的痛苦,去惠州找洋人代理商买了火柴和洋伞的设备,直接在村里建了火柴和洋伞两个工厂。
工厂有点抬举我,其实就是几台机器的作坊,但当年就是时髦就是稀罕,说工厂也可以。
外人说粤人在生意不外乎一个“先”字,敢为天下先,谁先入西学潮流谁发大财,然后仗着财大气粗返身击杀后浪在沙滩,独霸金钱大洋!
我见过洋人工厂怎么做,也懂怎么管理刁民员工,太平洋航运公司我算是入职三年的老员工了,而这边人穷,农闲的季节工人给点小钱就欢天喜地的给你干,他们认为这是外财,很快我的厂子越来越大,产品供不应求,那时候就是那么简单,虽然算个作坊,但货物供不应求,火柴和洋伞造多少就卖多少,那时候咱们国家既没有宋元也没有钞票,结果惠州的老板们就用麻袋装着洋银元找我,预先付款等货!
我终于第一次发现我的钱多了,我从称量钱币的碉堡密室里出来,老婆抱着儿子吓得躲起来了,担心我揍她,但是我笑了,我站在满是看家狗狗屎的院子里,转过头对着我的碉堡举起双手仰天哈哈大笑——我终于不再担心我的水是无根的,我挖了井出来!
4年,我回国3年的时候,别人已经不看我是回国的土鳖大款了,而是一个真正站在时代潮流里的龙川商业精英了。
不过,王杰仁的老妈天天说他儿子在海京开始做日进斗金的鸦片期货,一天就能赚几千元,我看得出李广西压力很大,因为王杰仁是他发小,两家实力在伯仲之间;我也压力很大,羡慕嫉妒恨啊,李广西还找我研究过期货,我自以为自己是见过世面的,也有心玩期货,但我研究了之后,觉的是一种赌博,而我擅长观察人的表情和操纵敌手人心来赢牌,这种看不见敌人就靠着数字硬的赌博我没有胆子,我是个小赌场老千啊。
而且我也很怕去海京,怕被认出。
想一想,这真是神格外恩待我,预先让我知道了赌博的可怕,不至于像王杰仁那样,在海京的期货大赌局里,泼天家财一夜散尽。
我犹豫了,李广西也不敢跟着进去,所以我们只能做实业。天天跑惠州,看市场情况、咨询西洋机器价格,还削尖脑袋混进了《惠州龙川同乡商会》,又认识了不少在惠州赚了钱的老乡商人,商业前景一片大好。
而这个时候,在大家的恭维和杯盏交错中,我已经不知道我姓什么了,我内心骄傲到极点:我否认我发财是因为我拿到了不义之财,而是因为我天生比别人聪明,运气都不考虑了,我不靠运气,我就是聪明就是天生高贵,我生来就要做有钱人,生来就是人人的命。
但是事实很残忍,4年的那一天我发觉自己根本不是什么人人。
那一次我记得很清楚,借着王杰仁从京城回来休息的因头,我和李广西作为龙川商会的领袖,为了答谢惠州商会对我们的款待和支持,特意请他们游览东江、龙川旅游,为了场面,我和李广西包了头等舱和顶层观景台,那是一艘惠州的小汽轮,当时还很时髦。
在船,我们在视界最好的顶层甲板喝着洋酒吃着西餐赏着风景,风景包括天江一色的自然风景,和我们脚下窜动的仆役和下等舱穷人的脑袋,他们就在我们脚下,这感觉才是真的好风景,人人的风景,高人一头的风景,我们父母没白生我们。
话题是王杰仁谈京城见闻,我吹嘘自己在美国的经历,李广西捧哏,看着那群在惠州混的老乡听得一愣一愣的,我们三个别提多得意了。
吃饭的时候,我还教给他们如何拿刀叉,如何品味牛肉,但其实我是满嘴胡说八道,因为洋人7成熟的牛肉我自己都吃不惯,也吃不起,根本也不敢进洋人餐馆,唐人街也只有华人做的食物,和家乡根本没差别;那船的所谓的美国牛排不过就是铁板牛柳而已,还是凉的,因为我和李广西雇佣的是中国粤菜大厨,他连惠州都没离开过一天,怎么会烧牛排?但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纷纷说我是中西贯通的大才,那一天那个小时那个分钟,我真的哈哈的笑纳了,觉的自己比洋人都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