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琬琰点点头,乌江此话倒是不假。
贺蕲州突然开口问道:“你们到了落魄山,还回去吗?”
曹逆笑道:“反正我是肯定要回乡的。不过在那之前,想跟那位据说在山中没日没夜拼了命练拳求破境的钟倩,问拳一场,切磋切磋,看看自己与家乡天下第一的差距,是拉近了,还是更远了。”
周肥说钟倩到了山上,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争个福地第一位跻身远游境的宗师,才好衣锦还乡,便发起狠来,练拳练得废寝忘食了,旁人不管如何苦劝都拦不住。
袁黄说道:“我可能会学一学钟宗师,留在山中习武练拳。”
乌江以掌心敲击刀柄几下,意气风发,“江湖儿郎,四海为家。”
罗敷媚则是最无所谓的,狐国早年就在清风城许氏手上,是个财源广进的聚宝盆,只是后来才搬去了莲藕福地,封了山,才冷清起来。她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先当上狐国的掌律祖师,入了那位陈剑仙的法眼,再另谋出路,能够在落魄山当差是最好,去青萍剑宗也是很不错。
云海好似棉花朵朵,地上青山小如土垤,道路蜿蜒如丝线。
一条水面宽阔的大渎,将宝瓶洲分出了南北。
巨大的渡船偶尔穿梭厚重的黑云,闪电交织,如有神灵在此大发雷霆,申饬渡船速速绕道。等到渡船蓦然跃出云海,上边是遮天蔽日的云海,晕染出层层金边,下边也是云海,雪白一片,船如行人缓步走在一条抄手游廊中。期间可见朵朵青色,戳破雪白,探出头来,山色袖珍如盆景,想来是那些高出云海的诸国大岳峰头吧,种种美景,诸如此类,不可名状,目不暇接。
终于到了。
传说中的落魄山。
早先都说历史上派人到处访仙的南苑国开国皇帝魏羡、行仗剑飞升之举却落个形销骨立悲壮下场的隋右边,他们都曾在此……名录绿籍,位列仙班。
风鸢渡船在牛角渡靠岸,他们都下了船,等在这边负责接引上山的,是个叫郑大风的汉子,和一个名字奇怪叫温仔细的小白脸。
他们自称是跳鱼山莺语峰的教拳师傅,一个正式,一个暂时候补。
腰悬一枚剑符的温仔细,从袖中摸出一张折纸符箓,随手丢在空中,便化作一条船身篆文宝光流转、船底腾起阵阵青色雾霭的仙家符舟,贴近渡口地面,符舟四周云雾袅袅,众人登船,好似掌舵的温仔细一挥袖子,如一整块白玉雕琢而成的符舟蓦然升空,风驰电掣起来,在空中拖拽出一条流萤。
符舟绕过灰蒙山,穿过落魄山和天都峰之间的一座云海,缓缓落在山门口的道路上。
温仔细说到了,等到众人都站起身,一双双靴子便穿过船底,轻轻触及地面,青色雾霭瞬间消散,温仔细掐诀,一艘符舟如获敕令,重新变回一张折纸,宝光一闪,掠入法袍袖中。
若是以往,来此上山学拳之前,温仔细很喜欢这类往额头贴个“钱”或是“仙”字的勾当。
如今这份心思,便淡了。再看那些人间美艳的莺莺燕燕们,也不动心。
这等抖搂山人仙气的耍宝行径,反而让温仔细觉得极为无聊,若非郑大风非要拉着他一起去牛角渡待客,说剑符不够分、借的,总不能带着一大帮子客人徒步走到落魄山门口吧,温仔细想着如今还有个“候补”身份,总要略尽绵薄之力,才能继续在跳鱼山莺语峰教拳、花影峰听课闻道。
到了莺语峰演武场那边,他们才知道这边学拳的不过八个少年少女,教拳师傅却是不少,大师傅郑大风,二师傅岑鸳机,候补教头温仔细,还有陈山主跟裴钱,老厨子,钟倩,一个担任落魄山编谱官的白发童子,偶尔也会来这边指点几手拳法,不过他们不常来就是了。
岂不是教拳的都快要比练拳的多了?
温仔细明知道郑大风在胡说八道,也不好当场拆穿。
袁黄他们还见到了挺起胸膛拍着肚子、缓缓步入演武场的老乡,钟倩,家乡天下的武道第一人。一个据说在此山中练拳练到恨不得一天有二十个时辰的武痴?
乌江蹲在演武场边缘,嘀咕道:“武学天才,这么不值钱的?”
在游历途中,不是穿梭云海的渡船,便是满眼稀奇古怪的仙家渡口,多是神仙人物,见多了,也不觉如何。倒是桐叶洲的顶尖武夫,宗师,没见着几个。结果一到跳鱼山这边,一见就是一窝,少年少女,个个天才,全是拳意在身、罡气凝练的家伙。
孙琬琰跟罗敷媚去了花影峰,前者站在窗外听一位道士刚好在说那符箓一道的学问。
后来对此不感兴趣,自己闲逛起来,遇到了一个道号美徵的极美女子,结茅于溪涧边上。
罗敷媚是不怯场的,便与她随意攀谈起来,两位美人婀娜身影,鸟鸣人语皆在翠微中
那周乎看似随意问了个问题,何谓“补苴罅漏,天五人五”?
罗敷媚哑然。这般天大的问题,道友问我作甚,问隐官才对啊。
好不容易保住首席位置,姜尚真说准备去趟真境宗,散散心,缓一缓。
朱敛便让他帮忙顺便看一下曾掖那边的近况,姜尚真当然爽快答应下来。
御风到了牛角渡,姜尚真发现一坨雪白蹲在路边一块木牌附近。
崔东山站起身,转头笑道:“陪你一起走趟书简湖,山水迢迢,免得寂寥。”
姜尚真笑问道:“崔宗主,我去真境宗是漏财摆阔,你去做什么?”
崔东山一摔袖子,埋怨道:“生疏了,喊什么崔宗主。”
差点就要当上副山主的姜尚真笑呵呵。
崔东山也知道这件事上是自己做得不地道了,立即转移话题,“思来想去,费去我好些心神,终于琢磨出个猜想,我觉得姜赦没有说真话,或者是他看走眼了,其实你真有可能是那兵家二祖的一魂所系,只是她施展了比较高明的障眼法,比如一魂对半剖开,云窟福地的姜尚真占一半,再给骊珠洞天的福禄街‘朱鹿’一半,不就瞒天过海了?”
姜尚真目瞪口呆,大白鹅你这就有点瞎扯了吧?
“诓你?你想啊,她那前身,可了不得,当年与高孤那场山巅问道,如何,直接打出了一处涿鹿遗址!所以她来此,既是白玉京给她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本该为某人护道一程的,至于她那副前身的真身,估计也有自己的算盘,比如看看有无机会,跟浩然天下这边的‘你们’,尤其是你,搭上线?既然谋划不成,白玉京那边就只好将其调回去,如今朱鹿这小娘们即将‘归位’木主?怎么样,是不是合情合理?”
姜尚真神色凝重起来。
“再说回你,先是在观道观的藕花福地,认识了我家先生,出了福地,很快就在海上遇见姓左的呆子,再之后,很快就与我家先生熟悉了?不如再往回推,你与那七魄之一的陆舫怎么认识的,还成为了挚友?单凭眼缘?再说你在北俱芦洲,一个外乡的金丹境,混得风生水起,你自己数数看,有过多少次大难不死了?一次是自家的真本事,两次是运气好,三次是祖上积德,四次是命硬,五次六次?这算不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明摆着是有谁在护佑着你么,是也不是?万年之前,她选择辅佐姜赦,当那兵家的二把手,万年之后,在落魄山,你就早早成为了首席供奉?还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在桐叶洲重逢,我是怎么问你的,姜尚真还是姜尚真么?!如果没猜错,我家先生是不是也问过你类似的话?”
姜尚真愈发听得心惊胆战,哪敢再计较什么副不副山长的,哭丧着脸,着急忙慌以心声说道:“崔老弟,别吓我!再这么聊下去我不是也是了!都是过命的自家兄弟,给句准话!”
崔东山嗤笑道:“这会儿不崔宗主啦?”
姜尚真松了口气。
不料崔东山指了指脑袋,“这里是我们自己管,全凭一份‘记忆即真实’么,故而全可思议。”
崔东山再指了指心口,“可是这里,谁管就未必了。老话说一句鬼使神差,疑则无信则有?”
姜尚真都快要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了。
崔东山神色凝重,说道:“你以为为何我要骗你去青萍剑宗?除了我是神魂一道的行家里手,谁与我耍这个,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道行够不够通天,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