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三岁前。
一笑山庄内。
一条人彘挺尸一般仰卧榻上,背肌失养,染毒成疮;无明无言,溲恶难理。即便院内九房夫人面上竞相看顾,然则,其既四体皆无,不言不动,久卧病榻之上,生受月啮日蚀,终归免不得形容枯槁,心心恹恹。
楚斗贞说不得话、行不得路、写不得书、瞧不得字,身上那些个断口伤处,细细养上一年,便再也不痛不麻不酸不痒;只不过,恶事虽过,恍如昨日,老将军恨只恨自己那脑髓怎就不能像身子一般半死过去,反倒化作深夜宵烛,愈暗愈明,恶狠狠直晃晃扎得那空荡荡的眼窝子疼。
既因失了口舌,又因难操笔墨,即便心思九转,其也不过是糊住了风口的茶釜,卧于劲薪之上,任凭天人水火,满腔沸腾,难释闷毒,终是自推自跌自伤嗟,煎了自己的骨肉,熬了仅剩的精血,口内却是一声疼都叫不出,耳内亦是一个屁都听不到的。
常言有道,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大慈悲不度自绝人。现而今事已至此,除了唤一声“佛天”,求一句“宽言”,这条废掉的人棍,又能有甚旁的奈何?悔就悔在,自己当年怎就鬼使神差应下了那份差事,行差踏错,遗恨千古?
卅五年前,广达城外离宫。
座下三人,各是阃外将军楚斗贞、宋楼当家容约、当朝王爷古云初。
座上一人,貌则玉润,神则风清,朗然照人,不怒而威。此一人,正是钜燕国主古云渥。
“诸位,今日席上,皆是弟兄,无有宾主,更无君臣。万望诸位莫从矩度,骀荡自乐便是。”
堂下三人两两对视,眼风一递,前后拱手敬上一揖。
“主上……”楚斗贞唇角一颤,抬掌紧着搔了搔头,闷个片刻,挑眉再往古云渥面上一探,摇眉轻道:“臣……万罪……接二连三,错用称谓,且先自罚三杯。”话音未落,其已是仰脖舒眉,咕咚咕咚急吞了三杯温酒。
古云渥见状,摇眉浅笑,一手徐徐摩挲耳垂,一手亦是托了杯爵,随着楚斗贞陪饮了一盏。
“襟期相合,礼法可疏。斗贞豪爽性情,我心不觉怡然称快,好在腹皮内为你擂鼓呐喊,咕咕如雷鸣,少待非得扫尽席上餐盘不可。”言罢,古云渥取了手边一匕,切上半碟牛腿肉,再配上一小份桂花蜜鲜姜,一小份神仙醋加罗草酸瓜,摆放停当,这便一撸广袖,缓步下行,亲送至楚斗贞桌上。
“尔等既可到此,便是可堪托国托命之腹心,我也不多障眼,不费虚言——你且唤我李兄便好,抑或,尊一声‘销磨楼主人’。”
话音方落,楚斗贞面色未改,倒是急急起身,接了餐食,后则躬身起手,一礼过后,立时抿了口唇,两目一定,眉眼直往古云初面上瞟。
古云渥见状,佯作不知,自往座上,探手朝前,示意诸人坐定。